以後請叫我老梗王..........................
對不起因為作者本人是看瓊瑤小說長大的(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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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三公子果然是笨蛋。一般人都是想逗情人笑的,只有笨蛋才會想逗人生氣。難怪會被甩。」女兒一臉理所當然的模樣,說著老氣橫秋的話,逗的我簡直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巴大笑,當然下場就是被咬了好幾口。
好不容易停了笑,我擦擦擠出來的淚花,有點喘:「別小看人家的決心和毅力啊,其實說到最開始的時候,李三公子的劍舞,就是為了白大公子曾經讚過一聲舞孃的舞好;其他也做了不少蠢事……」
我歪頭想想究竟那些族繁不及被載的蠢事究竟有哪些,一時之間也說不清楚,似乎條條蠢事都分明還記得清楚,現在卻連一條也說不出來。
最後,絞盡腦汁我終於挑了一條較好講的說了出來:「就比方說,加冠禮吧……」
『你除了蠢事之外,還會做什麼?』
這一年,應該是李三公子加冠的這年。善後完了被打爛成一攤泥的明堂後,白大公子心情極差,對著李三公子大吼。
被吼的笨蛋縮起頭,左看右看看不到李二或是李家的任何一個人,整個明堂除了氣到說錯一個字就會當場拔劍的白大公子外,只有自己一個活人。
他吶吶地開口,嚇得半死地一直祈禱二哥趕緊出現。
其實從很久以前就觀察到了,每次白大公子煩躁的時候,就只有二哥一個人可以讓他冷靜下來。
他只是……很想看白大公子開心的笑而已、只是,很想讓自己也變成二哥那樣的人而已。
『我、我還會笑……』慘了,腦子嚇的打結,才剛想的事情就接錯話頭,果然白大公子的手已經握在劍上了。
『白痴!』
他立刻抱住頭,縮蹲到地上不敢看眼前盛怒中的人。
他也不是願意的啊,誰、誰知道一番好意會變成這樣的局面。
李三公子哭喪著臉,卻遲遲等不到劈下來的那一劍,只聽見白大公子重重的一嘆氣,甩手砸了他送給他的小玉劍。
玉劍碎的徹底,怎麼拼也拼不回去。白大公子的聲音也冷的徹底:『你最好去祠堂求祖先別急著把乾爹帶回去。』
那天之後,他蹲在老爹的窗外很久,看著走廊外面種的松柏度過很多夜晚。
『你進來,我有話要問你。』
清醒過來的老爹很虛弱,李三公子像是天下所有回頭的浪子那樣,發現自己的父親在不知不覺中竟然老了許多。老的好像再也扛不動兒子的出格行徑。
他小心翼翼地靠著老爹,看著老爹喘了很久才勉強提出問題。
『你說,你當真不會和男人有什麼牽扯?』
李三公子喉頭一動,滿滿的都是苦味。來不及了老爹,他很想告訴老爹說,他絕對不會和外面的男人有什麼牽扯,因為早就和家裏那個扯不清了。
他沉默了很久,低著眼不敢看老爹。腦子裡亂雜雜的什麼事情都有,從小到大的記憶,每一格裡都有白大公子,氣的、笑的、面無表情的、練武的、讀書的、吃飯的、走路和奔跑、說話和辦事的時候……每一格都讓他不想放棄,每看到一格,就會想要看到更多格──人心,怎麼也不會饜足。
老爹看他不說話,馬上想到那個來鬧事的小倌,也急了起來。
『你說,你給我說!你絕對、絕對不能和男人搞那樣天理不容的事情!你給我說啊……』
老爹說著,聲音越來越大,候在外面的李大郎一群人立刻衝了進來,白大公子推開了原先坐在床邊的李三公子,一眼也沒看見他眼裡哭不出來的淚花。
人群很鬧,一疊聲的『老爺,你不能走啊』、『爹』、『請大夫』淹沒了李三公子。
他站在人群的最後端,一扇開了可以看見桂花的窗旁邊,視野裡的最後一眼是老爹痛的說不出話的臉,耳朵裡什麼也聽不真切,像是隔了好幾重紗幔那樣飄渺。
於是他逃了出去。
『……所以你就這樣跑出來了?』紅春院、雙姝的閣樓裡,只穿了件寬大罩衫的雙姝一口茶噴了出來,『你傻子啊你!不會說自己絕對不會跟外面倌館的男人扯不清不就好了!』
『……那和我想和白哥扯不清有什麼不一樣。』他縮在窗邊,垂著頭,眼裡沒有焦距地對著窗外發呆。
『沒人要你說謊。』雙姝不屑的眼神冷冷地飄過來,『這不過就是個避重就輕的保證而已。』
『說謊就是說謊啊,我不幹。』
『也是。純樸正直的李三公子自然是瞧不起像我們這樣整日負心無情的婊子。』蔻丹長甲在桌上重重一擊,雙姝板起臉、昂起頭指著門叫李三公子自己滾出去。
『喂喂,妳幹什麼突然變臉?又沒人說到那裡去!』
『我沒什麼突然變臉,老娘今天心情不好不爽見你不行嗎?』說著,雙姝忽然一笑,跺到窗邊輕輕摸了李三公子的臉頰──像是街上所有調戲良家女子的惡人那樣的摸法,只是正喪氣中的人沒發覺,還傻傻地抬頭看著美豔無方的女子。
『說真的,你追著白大公子多久了?』
『唔、呃……六年?七年?大概十年了吧。』
『這也是個奇葩啊。』傻中之傻的奇葩,雙姝一頓,眼珠轉了兩轉,兩手便緊緊壓住了李三公子,『如果有一天,傷心了、失戀的找不到地方哭,就來這裡吧。』
『什麼失戀啊。』他愣住了,握住雙姝在他臉上游移的手,看著似乎欲言又止的美麗的丹鳳眼,自己也忍不住要笑,『有不是單戀過嗎?』
『說得也是。對了,六年前的白家案,有眉目了。你該怎麼謝我?』
『有眉目了?』
『嗯,說也奇怪,這麼大一個案子,竟然能被壓的這麼嚴實,讓我著實費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周旋出來一點兒東西。』
『喔喔、快告訴我快告訴我!』
雙姝嗤了一聲,旋身坐回椅上,翹腳憑桌單手支頷,『這可不行。老娘花了這麼大功夫怎麼能作白工。說吧,你要怎麼謝我?』
『還能怎麼謝妳。』李三公子眨眨眼睛,又望出窗外,『我看那人也等了不少時間了,該差不多領人上來了吧。』
『什、什麼等了不少時間!』說也奇怪,一向八面玲瓏、周旋在各家官人間還能游刃有餘,本性更像男人的雙姝竟然紅了臉,急急撲過窗邊砰的一聲便把窗關的密實,一絲風都透不進來。
『噗,什麼東西嘛。原來妳也有這麼女兒家的一面。』李三公子笑了好一陣子,看看窗子又看看早就轉進屏風裡的雙姝,『妳怎麼不問問我花了大筆銀子幫妳會情郎的恩情,要怎麼報答我呀?』
『你閉嘴,把東西拿了就給我滾!』
「情郎?」寶貝女兒聽到這裡,原本還顯得興致缺缺的臉突然一亮,揪住我的衣領大聲問,「長什麼樣子?是高的還是瘦的好看嗎聰不聰明應該是書生吧可是都是書生不好能不能配個會耍點兒劍的?」
「喂喂,是妳會情郎,還是戲文裡角色會情郎啊?」我不禁失笑,這小女娃腦袋裡面在想什麼,「讓我想想,那情郎呢,姓盧,單名秀,表字慧中,又有個號叫平寧,長得雖然不如李三公子瀟灑,不過也是人中龍鳳,詩文不差只是家教挺嚴格,沒能流傳出去。說也有趣,這個盧書生性格有些軟弱,卻是個情痴。為了和雙姝雙宿雙棲費的勁,倒是比李三公子堅強多了。」
「喔喔……」
這小孩,居然一臉神往的樣子,看的我好氣又好笑。
「想再多也不是妳的。」我輕敲她的頭,「話說李三公子回了家,跟李老爹起了毒誓,保證他絕不會和外面的男人不尷不尬。眼看一場風波似乎就要這樣平安過去了,卻又被李三公子帶回來的那封消息鬧了起來。」
「耶──一定是鬧壞的吧?為什麼啊?」
「這在當時是誰也不知道的事。李三公子跪在祠堂上起完毒誓,下一刻就是告訴李老爹,他要幫白大公子報仇,現在手上已經拿到了幾個可疑傢伙的消息,該是順藤摸瓜的時候了。不料李老爹沒聽完,剛順過來的氣就被撩了起來,一口痰差點轉不過去,生生的被氣暈了。」
「李老爹的身體真差,他可以來我們這邊多練練身體。」寶貝女兒癟嘴,我看了心情大好,抱著她悶笑。
「總也是要體諒一下人家有歲數了嘛。反正呢,李老爹一醒來第一句話就是喝住李三公子不准再調查下去,再查,他不惜拿家法出來治人。」
「阿爹你以後老了也會腦袋變成那樣嗎?」
寶貝女兒的話讓我一時腦筋轉不過來,納悶的不知道該怎麼回應。
只見她眼睛轉了兩轉,小小食指抵著腦袋,「腦子不靈光啊……哎喲,幹什麼打我?」
「我打妳沒大沒小。」我笑罵道:「這也是有緣故的,只是現在誰也不知道罷了。李三公子到底是個年輕人,熱血沖上來、一條腸子的也不管李老爹、李大郎、李二還是白大公子的勸阻,執意跳進去這個泥潭裡。」
劍舞公子的劍是把九尺長的特殊軟劍,他總喜歡穿著一套大紅的衫子,不束下擺、散著長及大腿的髮,赤足在席間起舞。
據說他的舞像蝴蝶,點點銀光在紅衫下閃爍,掩在髮中的臉比紅蓮焰火中的花蕊猶白,卻不顯嬌媚。當他騰挪的時候,人們會覺得看到了紅鳳蝶順風而上,當他抖動軟劍的時候,人們又說似乎看到了赤色獵鷹沖天而去;在他撩開汗溼的長髮微笑的時候,就算是花魁娘子也及不上他的一個眼神。
只要遠遠的看了一眼,就無法移開眼睛。就是這樣一個奇特而囂張的存在,即使是男人也無法不為他倚在桂花叢邊微笑的身姿傾倒。
很多人都以邀請到劍舞公子在宴會上舞上一曲為莫大的榮耀,雙姝給出的消息名單上,也有這麼一家想了劍舞公子的舞很久的有錢人家。
說到這裡,我發現自己居然在發抖,不由得沉默了半晌,說服自己那不過是因為夜深了被寒露激到發抖。
「只是那有錢人家想的卻不只是劍舞,主人──姓元,三十一二歲的人面禽獸──」
我又停了半晌,壓壓寶貝女兒的頭,苦笑:「李三公子那時候為了白家案沖昏了腦袋,卻沒想到他算計人家,也被人家算計。一曲舞完,原先本想趁著酒酣耳熱向元家的僕人套話,但怎麼也沒想到,元家主人送上來的那杯酒,一開始就不安好心,沒過兩杯就被放倒,被人洗剝乾淨丟到主人床上了。」
我伸手扣住女兒驚呼的小嘴,對控制不住發抖的自己苦笑。
「……他再次醒過來的時候,已經被人扒的差不多了,雖然沒被扣上什麼手鐐腳銬,但酒裡加的迷藥份量早就讓他動也動不了,只能拿一張嘴逞強叫罵。」
我閉緊眼睛,全部思緒都亂做一團,在迷姦之前的記憶、之後的混亂情況像是無限多個漩渦在腦袋裡面打轉,各種各樣的對話聲掙脫了漩渦,清楚的就像是昨天才聽見、昨天才發生:
『你、你幹什麼……嗚呃!把、把手拿開……』、『真是有趣,雖然並不想做個俗人,卻也不能不對這樣的手感稱讚啊……』、『閉嘴!滾……呃啊!』、『這樣不好嗎?讓人看看一向表面風流的李三公子,在做這種事情時候的樣子,究竟有多美……』
突然一雙手覆上了我的眼睛,大驚之下我甩手重重打開了那雙手,隨後傳來一聲慘叫,幼嫩童稚的哭聲穿透了記憶裡的悲鳴聲,我看見笙音的手腫了起來,像極了她娘的眼睛裡正嘩嘩地淌淚。
「笙、笙音有沒有事?!」
「好痛……」
「對不起。」我趕緊奔回屋裡翻出藥膏,仔細塗上寶貝女兒的手,「乖乖喔、不哭不哭,是阿爹錯了,笙音乖……」
「阿爹才不哭不哭喔。」藥塗完,寶貝女兒自己對著腫包吹了又吹,忽然抬頭看著我,另隻沒傷到的手輕輕的放在我的臉頰邊。
我勉強一笑,摸摸自己的臉並沒摸到潮濕的痕跡,略為有些放心的說:「阿爹沒有哭啊。怎麼了?」
笙音不答話,靜靜的看了我很久。最後把頭靠上我的胸膛,揪著我的衣襟掉眼淚。
「怎麼還哭?阿爹錯了,以後再不會了,笙音乖別哭了好嘛?」
「不要。」女兒開始任性了,調整姿勢把自己整個小頭埋進我胸膛裡。
「還是累了?不然今天就講到這裡好了,笙音該睡了。」
「不要。阿爹要說就今天說完,明天我就不想聽了。」
「……可是故事還很長啊。」
「沒關係,不管。後來,是不是白大公子來救人了?」
「……對。白大公子和李二來了。如果說,天意弄人,李三公子會希望他們至少能在他被清理完之後才被兄長們看見,而不是弄的一副抓姦在床的模樣被帶回家。」
我又停了很久,看著一時被雲遮去光華的芽月,疲憊地說:
「那天之後,李三公子被李老爹直接關進去祠堂裡反省。可傷口不等人,被關進去祠堂裡的李三公子連燒了三天,沒有個家人敢開門替他倒水換藥。直到他燒的快要死了的那天,李老爹才默默地開了門,一邊摸著兒子的臉,一邊老淚縱橫……」
『怎麼就說不聽呢。打也打不怕,我該怎麼管你才好?笨兒子……』
模糊地視野裡,李老爹的那張臉縐的比橘子還老,李三公子閉了閉眼睛,有眼淚從眼角滑出來,流進耳朵裡。
『這件事,很早以前就讓你們別管了……為什麼不聽……你以為,那是好相與的事嗎,傻兒子啊。』
李老爹嘆息了很久,月娘把他的髮鬢抹上一層厚厚的銀光,佝僂的身體跌跪在兒子身邊。
『那是咱們家惹不起的啊……你怎麼就這麼傻地不知道這是殺雞儆猴的事,還一直心心念念要往槍口上撞。』
『……所以……爹您一直……都清楚這件事……對不對?』
李老爹沒有回答,只是顫抖著不停撫摸兒子的頭髮。
過了很久沒聽見父親的回答,就像一盆冷水當頭倒了下來,他不是傻子。很多事情只是被他忽略過去,但不代表他就不懂該怎麼串連在一起。
李三公子有些氣絕,低低咳了好一陣子,才慢慢開口。
『為什麼您要……當作不知道……那明明就是……您的好友……您怎麼有辦法……忍這幾年……』
『……不能不忍啊,傻兒子。咱們一家,也是命啊……』
『所以、所以大哥的官位也是、也是這樣換來的嗎?』
突如其來的怒氣讓他猛的爬了起來,瞪著自己的親爹,心口難受極了。
他沒想到,真的沒想到從來以為的、讓白大公子痛苦這麼多年的滅門案竟然是在自己父親的默許下成功的。他也沒想到自己家這幾年的繁榮,竟然靠得是世交家的滅亡來換取。這讓年輕的他接受不了。
他難受極了,從心口衝出來的難過堵在喉嚨,引起一陣又一陣的痙攣和越來越大聲的乾咳嘔感,眼淚也幾欲潰堤。
外面忽然傳來李二的聲音:『小三?小三你要不要緊?』
隨後是白大公子淡淡地,有些溫柔地嗓音:『別緊張,乾爹在裡面。你守了一天,早該去休息。小三不會有問題的。』
他在乾嘔中意識到了些什麼,忍不住抬眼去看自己的父親。
那一向強勢的,指引了他們兄弟很多迷惘的父親。
『白哥他……?』
是了,為什麼這幾年來,他從不曾見到白大公子表現過什麼積極的巡緝兇手的態度;也不曾見過他對寄居李家有什麼不滿的想法。
是了……只有他一個人是笨蛋嗎?只有他一個人沒看出來嗎?
李三公子慌慌地看著父親,後者的臉上漸漸顯露出了一家之長的表情,那是一種長久人生閱歷下的堅持和決斷的嚴厲表情。
李老爹的聲音壓的極低,蒼老、滿佈皺紋和青筋的手仍舊緩緩的順著兒子的髮。
『我們家,只能有一個……只能有一個;你不行,你也不能……那樣的醜事,一個已經太多。』
『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
他吼的很大聲,但是李老爹更大聲。他狠狠甩了自己兒子一巴掌,揪住兒子的衣領對著他的耳朵低聲說:『你以為我看不出來嗎?這樣噁心的事情,死心吧,那孩子看的從來都不是你,他看的一直都是李二!你別想再做什麼傻事了!你是我兒子、我引以為傲的兒子啊!我已經犧牲一個兒子了,絕對、絕對不能再毀了另一個兒子!』
『我不要……我不要,這樣算什麼?我都已經看了他那麼多年,你現在才讓我不准再看他,』他瞪著表情異常凶狠陰蟄的父親,沒斷過的眼淚再次在臉上蔓延成災,『這怎麼可能!』
『我不管什麼可不可能,從今以後你不准在和白家的人有什麼瓜葛,我會……』李老爹嗆咳了起來,雙手仍然掐著兒子的衣領,『我會讓人看著你,過兩天就成親,我會讓他們兩個離開這裡。從明天開始,你最好給我乖乖的,一步不要亂走,什麼人也別見!』
「……李老爹的話說到做到,他雖然讓李三公子出了祠堂,卻也把他房間遷到離白大公子最遙遠的一間,那個院子裡整天都有人守著,除了李老爹以外的人都見不著。」
我嘆了口氣,忽然猶豫起到底還要不要把剩下的部份都講完。畢竟,就算這整個故事被我掐截掉許多細節,卻也還不是能給寶貝女兒這麼小的孩子聽的故事。
我摸了又摸女兒的頭,覺得眼睛有點濕。可也只是一瞬而已,隨著涼風吹來的桂花香便抹平了那點濕意。
月芽悄悄地從雲裡鑽了出來,那些人聲、那些過往、那些愛恨情仇此時說起來,彷彿遙遠的鏡花水月,一點點的漣漪擴散開來又層層疊疊地彼此打散了彼此的圓。
沒有圓滿。真的,這個人世間裡從來就沒有圓滿這種東西。
只有無盡的傷害和苦痛,默默無聲地嚼食人的心。
「那……後來呢?」
我勉強一笑,頭仰的高高的:「後來,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是很久吧、也許只有一小段日子,被關起來的日子過的也不是那麼痛苦,要不是看見了李二和白大公子抱在一起那幅情景,李三公子差點以為自己早就死了。死在那個祠堂裡面……」
在那段日子裡,他能做的事情只有對著窗外出神,桌上壘疊起來的女兒捲軸他連一卷都沒開。
從日升到日落,從月明星稀到星月交輝的日子裡,他靠得是不斷地反芻那些想念撐過這些日子;雖然他也很明白那個人、那個想念的對象並不在意他。
李老爹來看過他很多次,譏刺謾罵怒吼都不能起任何作用,到最後,李老爹派人押著李三公子去了書房。
李家的迴廊很大,種滿了漂亮的老桂花,和一種李三公子也說不出名字的、在夏天會開出比雪還要潔白的五辦花。
他低著頭,沒有聲音的跟著小僕人一直走,直到他看見五辦花樹下親密的靠著的兩個人為止。
李三公子愕然地停在原地,反而是小僕人慌慌張張的跑不見了。
李二和白大公子不知道在說些什麼悄悄話,笑得正開心。哥哥的溫柔的笑容早已習慣,但他從來沒看見過白大公子能笑得那麼柔軟若春風。
那樣溫柔的撥去落在髮間花瓣的手,從來只會對他握成拳頭、那樣情意綿綿的嘴角,從來只會充滿怒意的抿住了對他大吼。
他真的……從來沒有覺得自己這麼蠢。蠢的寧願自己從來沒有出生過在這個世界上。
明明就是一模一樣的面容啊,為什麼不是他呢?
李三公子忍不住笑了起來,笑的很開心、也很瘋狂。他彎下腰低低的笑,笑到眼淚都流了出來,也驚動了五辦花樹下的兩人。
『沒事,我只是想到了好笑的事情,忍不住笑得太大聲罷了。』
他直起腰來,伸手撥掉眼角裡的淚,看著擔心之意溢於言表的雙胞胎哥哥。
『真的嗎?』李二說著,抬手想摸弟弟的額頭,卻被李三公子閃開了。
『嗯,我很好……難得能夠出來了,能夠不好嗎?哥……』
「從那天之後,李三公子好像變了一個人,又好像沒有變。他依然笑的像個笨蛋、還是到處闖禍惹麻煩讓白大公子出來收拾,但是卻也依著李老爹的話,和同一條街上的一戶黃姓人家定了親。」
「什麼?怎麼這麼快就放棄了?」寶貝女兒有點震驚,揪住我的領子大叫。
「不然妳覺得他該怎麼做?」我覺得好笑,捏捏女兒的小臉反問。
「那當然是搶親啊!」女兒一手握拳,激動地跳了起來,「把白大公子搶回來!」
「妳山大王啊妳。」我怎麼不知道我養了一個山大王出來了,看著女兒可愛的小臉蛋氣得變形,我趕緊抱了抱她,笑著摸頭:「如果心不在身上,搶過來又有什麼用呢?再說,李二和李三公子是雙胞胎,妳不覺得這樣對白大公子來說,實在是種酷刑嗎?」
「我才不管!」
嘖嘖,這種性格啊,以後我看大狗子要怎麼忍受啊。我笑了起來,覺得很欣慰。
「雙姝也是和妳一樣的想法。解禁之後李三公子照舊三不五時向紅春院報到,雖然打擾別人談情說愛是會被馬踢的,不過比起和盧書生膩在一起,雙姝更在意的是李三公子總有一天會醉死在紅春院裡面這回事。」
「我討厭這樣的李三公子。」
「嗯,我也討厭。」我附和女兒的話,「但是他也想不出來要怎麼讓心裡的苦消失。他總是需要一個不必笑著面對所有人的地方。最後有一天,雙姝終於怒氣爆發了。她狠狠踹了醉攤在地上的李三公子一大腳,連連扇了他好幾個巴掌,掐著他的脖子用力搖……」
『你給我振作起來!娘的王八蛋不過就是失戀嘛,搞得自己這麼生不生死不死的,你有種就給我把人搶回來啊!』
『雙姝、別這樣,三公子快被妳掐死了……』
『盧慧中你給我閉嘴!啊啊、老娘快要氣死啦!失戀有什麼大不了的,十八年以後又是一條好漢不是嗎?!有膽子喜歡男人,沒膽子去搶人回來嗎?啊啊──窗戶在那邊你自己跳下去算了!』
『雙姝!三公子翻白眼了……!』
『我掐死你我掐死你!老娘以前失戀失身的時候都沒你這樣哭哭啼啼的,你現在給我裝什麼死人!還有人過的比你慘上一百萬、不對、還有人過的比你慘上億萬倍啊……嗚噁……好想……吐……』
「好可怕喔……」
我連連點頭,脖子上似乎還有殘餘的一點點痛在作怪。
「李三公子被狠狠的摧殘過後,總算是清醒了一點。這人世間不如意的事情太多了,如果每一件不如意的事情都要這樣醉上一場,也太可笑。何況,李三公子清醒之後看著盧書生那張苦笑的臉,忽然覺得其實有緣無分和有分無緣都是一樣的東西。盧書生和雙姝的事,總是在能看得見一點光明的時候,又被打下深淵。」
「那李三公子……?」
「看到比已經完全無望的自己還要悲慘的事情,寶貝笙音會不會去幫忙?」
女兒大力的點頭,小小鳳眼裡充滿火焰。彷彿是當年那個瀟灑豪爽的女子重生,就連聲音,也都透出了那份犀利爽透的韻味。
「幫、當然幫,怎麼可以不幫!」
這孩子,我笑著用力搓這人小鬼大的孩子的頭。果然更像母親啊,那麼,屬於父親的那種慢火細水的堅持在哪裡呢?
「但是盧書生的家卻是整個城裡最有勢力、也最有錢的一家喔。他們的家教非常嚴格,娶親要門當戶對,就連家裏請的婢女、幫傭也都是從城裡其他有錢人家裡出來的公子小姐。妳說,像這樣的家庭要怎麼幫忙他們在一起?」
「啊啊……」寶貝女兒側過頭,咬著嘴唇,想的頭都要破了似的,最後期期艾艾的說:「私奔?」
我忍不住伸出食指抹平了小女兒額頭上的皺痕,笑彎了眼睛。
「好聰明。可是這卻是最壞的打算喔。因為啊,盧書生的家裏不只請了很多人幫傭,也請了很多保鑣。李三公子想了很久,知道如果盧書生不願意拋開家裏的情份,是決對不可能和雙姝在一起的。」
『你真能……割捨掉家裡嗎?』李三公子坐在城裡最小的酒樓上,很認真的看著對面的盧書生。
盧書生秀氣的臉上只有無奈的笑,『不割捨,哪有得?況且就算不為了雙姝的事情,也是會有人要拉我下馬。不如就趁這件事,平平安安的退了下來也好。』
『也是。』李三公子噗的笑了,舉起酒杯,『好個不愛江山愛美人,敬你一杯。』
盧書生只是笑,遮了酒杯口:『別再喝了,小心惹得雙姝又生氣。你也知道她現在動不得氣。』
他訕訕放下杯子,抖了一下。
小酒樓裡裝潢不太穩固,冬天的朔風到處鑽了進來,凍得人肢體發青。可是對李三公子而言,天氣再冷也比不上心的冷。
他兩手姆指搓了搓酒杯口,忽然想到一件事。
『孩子出生以後,會取什麼名字?』
『這嘛……既然是入不了盧家的族譜,那麼我也不打算按排行取。和雙姝商量過了,如果是男的,要叫他砌岩,國之基石的意思;如果是女兒……』盧書生滿足地一笑,『雙姝說,她喜歡笙,就叫笙音吧,希望這孩子能過的快樂、平安,就像是笙的音色那樣,純淨且美麗。』
傻爹娘。李三公子微微地勾起嘴角。
『不過,這樣真的可以嗎?』
『嗯?』對方臉上顯而易見的擔憂指的是雙姝的身份問題,李三公子支起下頜看向窗外,懶洋洋地說:『那種問題啊,雖然很想說這是你們一定要自己克服的難題,然後跑掉不管,不過……』
他回頭看著一臉堅定的盧書生,瞇著眼笑了:『就這樣了吧。就算才剛結束和男人的糾纏不清,就馬上和青樓女子勾勾搭搭,還不知廉恥的收為義妹這樣的說法,我都不介意了,你介意什麼?別讓我的委屈求全失敗了啊。』
但其實,也並不那麼委屈……只是累了。
他抹抹臉,擦掉臉上最後一絲疲憊的痕跡,笑著舉起酒杯。
『這杯遲早要敬你,只是現在先了。乾!』
酒杯裡的酒是劣酒,入口只有辛烈的辣味,不但不能和新嫁的女兒紅相比,就連其中的寓意也大相逕庭。
李三公子率先飲盡酒,視線再度穿透薄薄的木板壁,沒有落點。
「咦咦、名字……?」
「噓……讓阿爹說完。」我豎起食指,做出噤聲的動作,遙遠的記憶裡依然是那個風雪紛飛的夜晚,白的乾淨的天地裡染上了一絲血的痕跡,瞬間便被吹散在風裡。
那年的第一場瑞雪把這痕血跡吹到盧秀的家裏,當城裡的人都在歡慶瑞雪兆豐年的時候,有多少人正在額手稱慶這場雪、這痕血?又有多少人以頰承接這樣的鵝毛飛雪,只能怔怔的看著如此突兀的美麗,痛惜他留下多少遺憾?
「盧書生的家很大、也很有錢,盧書生的爹有很多兒子,每個都想要家長的那個位置。但是家規怎早就說了,只有嫡長子才能夠當家長。所以盧書生的弟弟就想──如果盧書生不在就好了。嫡二子也是可以繼承家業的。所以那個晚上,當李三公子和盧書生喝的醉醺醺的一起回家的時候,酒樓外面等著他們的,是一大片的刺客。」
還有李家的管家。
李三公子的眼睜的不能再大,醉酒的腦袋快要分不清楚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直到為首的那個武師拔出了腰間的劍後,一切似乎就變的那麼理所當然。
那麼的沒有疑惑。
他看向盧書生。頭的側面是李家管家在吶喊,風雪讓一切聲音都模糊起來,但控訴李三公子協助盧書生弟弟暗殺行動的言語仍然穿透風雪,準確的砸入人心。
可是盧書生緩緩搖頭,搥了搥他的肩膀。所有的劍都已出鞘,他的笑容還是那樣的鎮定自然。
盧書生說:『我信你。雙姝也會信你。』
好像有什麼東西掉到臉上了。李三公子摸著自己的臉,吐出一口氣。
『可是,李三公子的劍殺不了人。』
『我知道……沒關係,你先走吧。』
「那一場架沒有死很多人。李三公子拼命拉著盧書生跑,但是兩個酒鬼要怎麼跑的贏這些刺客?」
我笑了笑,將自己的思緒從那片殺伐天地裡抽了出來。
終於快要結束了,這樣荒謬的故事。
「最後、李三公子被李家的管家綁了起來,送回祠堂。他不哭不鬧,只是沉默著跪在祖先的畫像前面,卻反而讓李老爹以為他瘋了,緊張的不得了。」
我想起老爹那時的臉,原本就已經縐的亂七八糟的臉這時候更是縐的簡直分不出來哪裡是眼睛、哪裡是皺紋。
有些好笑,可是笑不出來。
忍不住緊緊抱住了懷中的小女孩,我的聲音有些哽咽。
「終於有一天,祠堂外面忽然熱鬧了起來。李三公子聽到了熟悉的聲音,往窗外一看,發現是雙姝的隨身小婢。她滿身是血,披頭散髮的撕打著所有阻止她進來祠堂院子的人。她喊著雙姝的名字。」
寶貝女兒輕輕地拍打我的背,安靜乖巧的窩在我的懷裡。我把腦袋整個埋入她的小肩膀裡面,不敢承認鼻子裡的酸意。
「雙姝早產了。孩子迫不及待的要來到世上,但是紅春院裡的駂頭知道盧書生、李三公子都已經不再是雙姝的靠山,早就把雙姝趕出紅春院。小婢女不知道要找誰幫忙,只能拼死來碰運氣。」
『不准去。』白大公子忽然出現在祠堂門口,倚著劍滿臉寒霜。
李三公子楞了一下,拉住小婢女的手不知不覺鬆了開來。
他看著白大公子,試圖從他的臉上找到一絲可以被稱之為「理解」的表情。
『你踩的太深了。』
白大公子走了過來,嚇得小婢女一邊尖叫一邊後退,李三公子無言的看著他走近,忽然開口:『為什麼?』
遠處李老爹急急趕來,氣急敗壞的嘶吼著什麼他沒聽清楚,能聽清的,只有白大公子低沉、乾澀的嗓音在耳邊懸盪。
『有很多無奈……是不能避免的。』說著這句話的白大公子是僵硬的,他伸出手,等李三公子自己把手遞過來,『你不能去。』
於是李三公子退了一大步,他搖頭,苦笑:『原來早就不一樣了。我以為,就算看不見我在做什麼,你也會懂我。』
『你!』白大公子全身一悚,低喝了一聲,踏出腳步的同時,李三公子也退了一步。
然後他挺起胸膛,重新拉起小婢女的手,側身閃過白大公子追上來的那隻手臂。
在記憶裡的那個時刻,似乎都變得緩慢了。風吹得很慢、院子裡枝頭上的落葉離枝的很慢、有一滴雪、或是一粒雹落進了李三公子的衣領裡,化作口邊的白霧消失無蹤。
他越過白大公子、穿過李老爹和大群的李家人,走進了故事裡。
『再見了,哥。』
「之後,李三公子找到了雙姝,在盧書生的墓邊葬下她。他一個人拿著鏟子拼命的挖,腦子裡什麼也沒有,一直挖、一直挖,直到那個小小的嬰兒哭了起來為止。」
我抱著寶貝女兒,感覺到胸口的衣服又溼了一片。這孩子,是該哭了。我輕輕拍著她的背,用每次安慰她入睡的節奏,輕輕拍著。
「他才想起原來這個世界上還有人在等他。一下子,他握不住手上的鐵鏟,就在墓邊把他這輩子最後的眼淚都哭乾了。」
輕輕拍著。
「白大公子就站在一邊,沒有表情的看著李三公子抱起嬰兒,一步一步的走過來……錯肩……直到再也看不見。再之後的事情,就誰也不知道了。」
我把寶貝女兒的頭從我懷裡抬出來,捧著笑看女兒一邊抹眼淚一邊抽噎。
「那、那阿爹你的臉……」
她的小手穿過我一直蓋在臉上的髮,小小心的撫摸著,直到我同樣掩藏在髮下的那隻殘缺的耳朵。
我抓住她的手輕輕拉開,回以一個微笑。
「不痛了。早就不痛了。」不管多麼重的傷、多麼大的火,都已經過去了。曾經痛到心都麻木了的傷痛也早就隨著故人的微笑,一起消失在荒涼的漫雪裡。
唯一能夠想起的、能夠憑藉的,也只是一片執念還有微笑。
「對不起……」
「真是個傻孩子。」我放下她,坐著仰看已經超過我的腰那麼高的女兒,很心疼她那些眼淚。
當時笑盧秀傻,而今的我難道不傻嗎?
我忍不住輕輕嘆息:「傻孩子啊,這樣的眼淚要留給真正把妳放在心上的那個傻蛋啊。」
「可是……」寶貝女兒哽著開口,很認真的搖頭:「我是幫阿爹哭。這裡,好痛。」
笙音哭著把小手按到我的心口,腫起來的鳳眼簡直就是雙姝當年哭盧秀的再現。
這孩子啊……我笑了,很緊很緊的抱住了這個上天賜給我的珍寶。
「笙音、笙音……阿爹帶妳、回家,好不好?」
「嗯。」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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喔喔 終於寫完了(感動)
感謝《仙劍奇俠傳》逍遙嘆 胡歌的聲音陪我寫完這一整個老梗故事 T_____T
http://mymedia.yam.com/m/537092
自己寫完都覺得小三的命運有夠悲...................
And 祠堂真是好東西(謎)
- Sep 24 Wed 2008 23:52
雁歸(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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