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且按下小平台上新來的、後來的、原來的一撥撥人中見了數人跳水作何反應不表,單說那外來的隊伍除了位老婢外,一色皆是京中人士,初來乍到,因著他們公子個性古怪,竟不要宛城縣府派人來迎,只自己悄悄領著一眾家人,包些在京中慣常用的鋪蓋便走馬上任。
  
  
  這公子姓靳,名新平,表字時飛。因此番到任乃是托著父兄餘蔭,任了宛城小小縣官一職,官雖小,也是朝廷所命,縱使家中諸母不捨也難以拖延赴任時間;更兼這靳新平心中還存別樣獃心思,只因從小見父祖兄弟、往來叔伯親友各個皆放外任,非那緊要軍府之地守官、便是那開疆拓野的威武將軍,故靳新平打小便認定了自己將來非大將軍不做,如今卻因家中諸母一心偏疼,說他族中官盛名夠,不需再添他一個幼子混淌煙硝戰火之地,沒得白白傷在兒身、痛在娘心,便在他甫可襲爵任蔭之時,幾位婆娘立逼著靳家大老爺,一心一意攛掇著給任了個小小文官,雖不在京,倒也略覺安慰。
  
  
  且不說啟程當日靳家如何熱鬧,靳新平見著諸母心意,孝字當頭自不能說些什麼,只得勉強一笑,收拾收時便上得馬來,幾天幾夜的路程中只在心底暗自琢磨,該如何從宛城縣官做得好了遷轉為郎,又是該如何如何從郎轉軍,最好還能隨軍往塞漠,狠狠唱它一首霸唱天下、壯志豪情。
  
  
  心底小九九算得正歡,入了宛城縣境後靳新平心中鬱結之氣多少疏散開些,方有些閒情逸致看這未來山水;好容易過了關卡,下得平地,饒是他年輕也禁不住這長時間坐在馬上,見得前方搭有彩棚,獃公子縱使有些訝異他此番上任又不沿途通知,便是本地亭長,也是前一日才打發了個人拿著官文書知會一聲,當地鄉人竟還能在一天之內趕搭出這樣一個休憩棚子,實在意外,也不過是心裡想想,又有當地亭長在前引路,便安心往那棚中過去。
  
  
  入得棚中自有下人打掃撿拾,靳新平閒著也是閒著,自恃膽大,儘管當地亭長千求萬拜別靠近棚子旁那道山陰子溝,還是單手扶了棚柱探出半身往下看,只一眼便不住咂舌作嘆、搖頭不已,隨口笑道:「這山陰子溝怎得也要十多丈深吧?掉下去可不是鬧著玩的,你倆個,」
  
  
  他指指旁邊含笑垂手立著的兩個侍衛,點點頭又搖搖頭:「怕是你們兩個下去也不濟事。」
  
  
  右首那位當即笑應:「既是如此說,爺就快下來,省的讓人多操心。仔細柱子不穩,哪裡磕碰著,爺倒沒事,家裡上上下下兩位老太君、太太、姨太太、大奶奶、二奶奶、不拘哪個太太奶奶,扒了我們兄弟幾個的皮倒是一定要的呢。」
  
  
  一席話說得眾人都笑,靳新平抬抬眉毛,嘴上不饒,仍舊轉過身來欲入棚坐下。不想棚外忽然吵嚷起來,隔著人頭看去,靳新平見人群如魚般擁著位老婦走來,紅衣霞帔,竟裝扮的如同新娘子一般,忍不住讓他多看了兩眼。
  
  
  「憑他是誰,這裡今日一干閒雜人等都不准進,亭老兒你在此多少年,竟連這個規矩都不知道麼?」
  
  
  老婦並不進院,只站在院外拄著杖子慢慢說,但語氣中輕慢至極的意思有耳的人都能聽出來。說不得,當地亭長只得迎上去,竟好聲好氣地陪笑道:
  
  
  「叫姥姥知道,裡面這位是咱縣裡新補進來的官兒,一不知咱這裡風俗,二是走得路遠了來此歇歇腳,一會就走,決不礙著今日典禮,姥姥就稍稍通融通融吧。」
  
  
  那姥姥也不答言,只冷冷一笑,望了望天待身邊人又吵嚷過一輪後,才開口道:「你也通融、我也通融,這日子時辰可不通融;你也歇歇腳、我也歇歇腳,誤了吉時吉日河神老爺怪罪下來,你說誰可擔得起這責任來?」
  
  
  亭長臉皮立時紫脹起來,仍按下脾氣,繼續陪笑道:
  
  
  「姥姥話粗理不粗,只是您想想,什麼時候婚禮不請賓客的?何況如今是縣老爺在這;人都說縣官爺是父母官,如今既是咱地方上女兒要嫁『那位』,自然須得有父母陪同才不離了禮;姥姥您在地方上輩分是夠高的了,算一算、排一排,竟是如同咱宛城縣的老奶奶去了;卻不知孩子婚禮越過了父母這一輩的,單只讓祖宗輩的人來辦,這麼樣勞動尊長親力親為還送到這裡,不是給孩子添福,竟是給孩子折福氣,就算嫁過去了,孩子心裡也是難過,『姑爺』看著,難道不想這孩子不肖至此,反倒看輕了咱宛城縣了嗎?」
  
  
  說到這,亭長一揖,靳新平看他臉都笑僵了,虧的音調還沒變:「看輕宛城縣不打緊,連帶著看輕姥姥您,那可是大大的事了……」
  
  
  事情大不大,靳新平不清楚,只覺得可笑極了。他環顧四周一眼,眉頭微微皺起,想不通若是婚禮,怎會選在這樣一個狹而又狹、窄之又窄的危險地方來辦,況且雖則他年紀輕,沒見識過多少見婚喪喜慶,然見四下參贊襄協人員臉色非青筋滿佈,便是橫肉滿臉,幾個婆子媳婦臉色就算施朱敷粉,卻掩不去眼神中的怪異之色;又不見服色堪稱高堂之人在座,不是亭長鬧鬼,就是這婚禮有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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