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老蔬、坐、坐……」

「方先生……」

被瑞鱗有些擔憂地呼喚的對方抹抹臉,似乎很疲倦的樣子,看了看神明公媽,又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掌一會後,才用累極了的聲音說:「明光是個好孩子……是我對不起他……也對不起他媽。」

這位父親指著神主牌下方一個特別隔出的小木牌,對楊修一行人乾笑:「那個,是明光他媽。剛剛我打……囝仔的樣子,老蔬你們也看到了。不是故意要這樣教他,我也知道用打的,打不出什麼好囝仔……可是,無法度……他媽去的早,我不放心、不想放他一個不滿一歲的囝仔在南部老家跟他阿公阿嬤過,阿光仔剛會曉行,我就把他帶來台北了。」

方登福落寞地笑了一下,拍拍自己腦袋。

「後來我發現這樣不行。自己工作本來就是沒眠沒日不定時,隨時人在叫三更半眠也要出門,說要照顧囝仔,又不堪……根本照顧不到囝仔,只好又把阿光仔送返去南部給他阿嬤顧,前二年我這邊工作穩定下來後再接他返來。沒想到囝仔返來……」

說到這裡,他忽然停下話,露出混合了困惑、難堪和隱忍、欲言又止的神情,卻被楊修突然地咳了一聲,站起來的動作嚇到。

「……我去廁所。」

不料楊修站著半晌,居然只從閉地緊緊的嘴裡吐出這麼一句話,方登福臉上立刻出現微微受傷的表情,胡亂指明廁所方向後轉向瑞鱗。

並沒將方登福的反應放在眼裡,將那句帶著期待意涵的問句「老蔬,現代的小孩子攏在想啥啊?」放在腦後,楊修默默地轉身走出客廳,沿著廊簷走向安設在三合院角落的獨棟廁所。

隨他一起出來的廁神掛在楊修背後,以一種冤死鬼姿態,垂下濕淋淋的長髮和袖子在楊修胸前,歪著頭輕笑。

「怎麼不繼續坐著?」

「上廁所。妳也要看?」

對大部分的非人而言,對於發自內心,對自己的行為感覺到羞恥這兩個字通常都同於家務事三字一樣,也是被列入殘爛字典中,且極可能寫在已經被蠹蟲吃掉一半的頁面裡,何況是對他人羞恥感的感知。

楊修冷冷地瞪著廁神,對方卻一點都不害怕這眼神攻勢,反而懶懶地伸了個懶腰。

「少裝了年輕人,我可是廁神吶,真的尿急還是藉口,我看不出來誰還看的出來。想在院子裡晃晃就去晃吧,不過這裡可什麼都沒有。」

──有沒有,不看過怎麼會知道。

廳前稻埕確實一點異樣也沒有,沿三合院的西進廂房走,從鐵窗往內看可以看見這邊兩間房主要作為倉庫使用,堆滿了滿是灰塵的農用具;廂房到底,避開隔了一排榕籬的透天厝鄰居視線,繞過護龍背後走進三合院後頭的小廣場,小廣場用幾盆盆栽和周遭住家劃分出彼此勢力範圍,在偏離廂房的遠端停了一輛水肥車,車頭正前方是條水泥鋪成的簡便路面,似乎可以從這裡直接開車通到公路上。

楊修嗅了嗅空氣,慢慢走近水肥車。

車身上塗寫了方登福的名字、聯絡電話和抽水肥廣告,他側頭看看紫衣女人,又回頭看著水肥車。

──原來如此。似乎能夠暫時解釋紫衣女人對這家人的關注了。

微微點頭,楊修回頭走下簡便路面,在附近繞了一圈,引起鄰居無數狗叫後,停在公路邊某騎樓下放空腦袋。

──不知道為什麼,就是不想看見那樣的父親的臉。

他拉起T恤前襟擦去滿臉熱汗,邊擦似乎邊感覺到有種熟悉的視線、臉容閃過腦海,在心裡引起一陣虛脫似的厭惡;那是種很久很久以前就很熟悉的、不帶惡意卻能引起惡意和猜疑的目光。

幾近自虐的回味了幾秒鐘這種感覺,楊修嘆了口氣,眼睛從布料中抬起來時才發現這樣的感覺並不是憑空產生;他默默看著透天厝內走出個捧著裝滿綠色植物葉子的籮筐的老奶奶,悠哉的放下葉子、拉過一張小竹椅,笑咪咪的在騎樓下撕起葉片。

老而精明的眼睛正迅速來回楊修和籮筐間不多久,老奶奶便使出了全天下老人們專用且非常有效的搭訕方法做開場白。

「阿弟仔從哪裡來的啊?」

「台中……阿嬤這是麻葉吧?欲做麻液的嗎?」

衡量再三,楊修對老奶奶露出微笑,放軟聲音,隨意說了個台灣中部的縣名,沒想到老奶奶聽了之後,老花眼一亮,笑得更開心了。

「對、對!阿弟仔厲害喔!還知道麻液喔。」

「台中人誰不知麻液啊,較早細漢時休熱,每天嘛凹我媽煮給我吃;阿嬤也是台中人嗎?這幾年我在台北罕咧看到人煮麻液呢。」

楊修乾脆蹲了下來,伸手抓起一把麻葉跟著撕起來,閒話家常本來不是楊修的專長,要他用套八卦的方式去蒐集資料,他還寧可選擇把對方打到什麼話都說不出來的方式;但不知因為同是麻液愛好者,還是同鄉情懷,老阿嬤很快就打開話匣子,霹靂啪啦的有問必答了。

「你問我那邊方家的事情喔?哎喲哎喲隨便把別人家的事情拿出來講咁吶也不太好吶,不過,我也實在是看不下去啊,按呢一個大男人竟然自己帶囝仔像啥款!一點查甫款攏無,不是我愛說,囝仔人的事情就是要交給查某人管才對,你看,現在整天教、整天打,打囝仔打成啥米款,囝仔咁有教聽他的?無嘛!再講那咧囝仔,也是一點囝仔款攏無!整天就知道跟他爸硬嘴硬舌、大呼小叫,無怪他爸三不五時棍子拿著就打,哎喲哎喲現在的囝仔喔,哪像阮以前細漢時陣給序大人打,哪一個敢哭到厝邊隔壁大家攏知?哎喲但是話又說回來,這咧囝仔也是可憐,細漢無老母,他爸又死不娶新婦……」

做麻液的基本功夫就是將苦麻葉片上所有葉脈清除、揉爛去除苦水再入鍋熬煮成湯,老奶奶一邊說,一邊動作麻俐的撕扯葉片,但是話裡的方向卻像被她扔在腳邊的碎葉脈一樣雜亂;楊修苦笑一下,慢手慢腳撥弄著葉片的同時,遠遠掛在方家客廳門邊的細索彷彿也隨著他的動作抽動起來,將微微的南風傳送過來,吹起更多熱汗。

「囝仔是有做過啥歹事嗎?不然為啥每天被打?」

「囝仔人吃打咁有需要理由?」

不料老阿嬤竟然會這樣回應,楊修愣了一下,失手橫斷了葉面的主幹;老奶奶撇撇嘴,抓起一根麻葉枝條,唰的一聲扯下大片葉子紛紛落下。

「皮癢啦、囝仔人就是欠打,送他去學校是送他去讀冊,結果他做啥?一日到晚冊讀沒多少,整天就是和同學相打,講是啥同學嫌他臭、笑他沒老母,返來還嗆他爸……」老奶奶曖昧的一撇嘴、嘆了口氣,「也沒想他是靠誰才能去學校讀冊的,雖然講現在讀冊不比阮較早以前,但是查甫囝仔不讀冊、浪費爸母的錢去學校展流氓、假囂張,將來是欲做啥?實在撿角。」

「……」

「也不是我愛管人厝內閒仔事,但是啊阿弟仔你想看麥嘛,自他們十幾年前搬來這開始,不說中間差不多七八年時間囝仔是在他南部阿嬤家飼大的,光是這兩年就好,我是無一天無聽到囝仔的哭聲啊。而且最近又愈打愈凶,一開始還講是因為囝仔不讀書打的,最近聽講是為著囝仔交到啥壞朋友,不只不去讀冊,連厝內攏不返來啊。」

「……壞朋友?」

老奶奶用力點頭,看了一眼通向方家的小樓道,神秘兮兮的壓低了聲音。

「人若欲學壞,看面就知。你一定還沒看到那咧囝仔吧?哎喲哎喲真正是喲──好好一張他爸母生給他的巧巧面攏不知被他自己丟去叨位啊,一張面喔青筍筍、黑嘛嘛、目瞅也失神失神的,看起來就像人以前抽阿片那款形,但是又有一點不同……哎喲不管按怎,這咧囝仔一定有問題。」

──這咧囝仔一定有問題……然後咧?

楊修突然覺得累極了,捏捏眼角後站起來,看了站在騎樓外洗陽光浴的廁神一眼,身體深處陡地湧出一股怒火,有種不甘心的感覺在叫囂著要從眼角溢出。

他捏了捏鼻子,笑著反問老奶奶:「按呢咁無人找社工啊、還是學校先生來瞭解看麥囝仔的情形嗎?」

聽見楊修的問句,老阿嬤先是一呆,馬上尷尬地豎起眉毛,噓噓地壓低了聲音:「別人家的事情,睬睬那多是欲衝啥。哎喲阿嬤給你講啦,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咱一個外人是有啥立場去管別人的家內事?講是大家攏可以講,但是要管是給大家加歹看而已……喂喂少年仔我看你是聰明人,應該不會憨到黑白給人插手人的家務事吧?」

「不會……嗎?」

低低笑了起來,楊修含糊著在嘴裡咀嚼幾秒問句後和現在滿臉後悔的老奶奶告別,搓亂自己頭髮,背上小紫罈往小樓道走去;他慢慢走著,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走回前院,不遠處客廳中瑞鱗在百宮的提點下和方登福的對話聲斷斷續續傳來,他摸摸下巴的鬍渣,漫不經心的從東側廊簷下走過。

東側是兩間住房,離客廳較遠的那間房內除了床和衣櫃之外就沒有其他家具和裝飾,有不少衣物因為主人的粗心,沒關上衣櫃門而露出來,皺巴巴的吊嘎、工作衫褲、老黃埔內褲和兩三件嬰兒服混雜成堆;楊修眼尖的發現嬰兒服底下似乎還壓了張照片,正想仔細看清楚照片時,眼角卻閃進一個穿著老式白洋裝的女人身影。

他嚇了一跳,迅速沉下臉差點做出防備動作時突然聽見紫衣女人驚訝的笑聲。

「喂、喂,你想幹嘛?」

「……」

──不想幹嘛……但是也絕對不想承認剛剛眼花,把貼在衣櫥內側的那張老結婚照看成真人。

楊修瞪了一眼紫衣女人,快步走過方登福的房間,隔壁是兒子方明光的房間,只有一個緊鄰客廳,朝內開的門。屋內的東西和全天下十歲大的死小鬼的房間沒有不同,散亂的玩具和機器人模型、被塗鴉了滿牆蠟筆線條和ㄅㄆㄇㄈ串成的不明語意字句,整間房和方登福的房間比起來又是另外一種境界的髒亂,楊修在方明光房間的窗外深深吸了口氣,捏住鼻子。

客廳內瑞鱗和方登福的對話告一段落,楊修看見兩人起身,方登福送了他口中的老蔬出來,在見到楊修時露出一個憨厚到頗欠揍的笑容。

「喔喔、楊先生在這裡了喔?我還以為楊先生不小心掉進去我們家廁所了內──不過沒關係啦!」他拍著胸口,很得意的樣子,「我專門給人家挖那個屎厙仔,要是掉進去了隨時可以挖人出來,免煩惱啦哈哈哈哈。」

啪啪啪啪……對這個一點都不好笑的笑話的反應是青筋像鞭炮一樣爆不完,楊修努力壓下將方登福的腦袋壓進化糞池中的衝動,自顧自大步走出三合院。

總是有這樣的父母、總是有這樣的事情;沿原路返回公路邊,楊修躲在透天厝騎樓下等瑞鱗和方登福結束那慢吞吞的道別儀式時,還是忍不住心頭的火氣,踹了旁邊無辜的路樹一腳。

女人悠哉地搧搧衣袖,回頭望著方登福:「你真是個奇怪的人類。」

「……」

──也不想想是因為什麼,所以變得這麼奇怪。

他抬頭看著逐漸西移,褪去強硬光線而帶上一點溫柔色彩的太陽;這樣常見的陽光,卻有多少人一輩子只能見到幾回?

「爛工作。」

「喂喂,你這樣的態度對嗎?在委託人面前這樣批評工作,一點職業道德都沒有呀。」

楊修橫了委託人一眼,又哼了一聲,眼神裡明白寫出:『要投訴就去』這幾個字,看得紫衣女人笑了起來,安撫小孩子似的撫摸著楊修的頭。

「總有一天你會忘記這種心情的。可是啊,就是因為你們這樣的年紀,還沒忘記、還記得這種心情,才能做到這件事。嗯?會很難想像自己忘記現在這時候的心情嗎?不會噢。」

她眨眨眼,學著楊修看天的動作,眼睛都笑瞇了卻陡地產生一種疏離氣息,在她和楊修間不足一尺的距離中,濃縮出一條橫跨的未知時間長度的空氣帶;楊修抖了一下,耳邊傳來女人聲音的同時,小樓道遠端也出現了瑞鱗緩步走來的身影。

「當夜晚和白天都已經失去意義,連自己最初、最初的模樣都不記得了,那些曾經待在身邊的同伴的存在,又怎麼會記得呢?整個世界就只剩自己一個了,只要一想到這樣,就會覺得什麼東西都能捨棄,就像破掉的盤子一樣,一個、兩個、三個的捨棄,到最後,也只剩下自己手中抱著的最後一個盤子。你們人類的某些觀念,在大多數的非人眼中都是可笑又很難理解的東西;但是,就算形質改變,也要對彼此加以束縛的想法,卻讓我很羨慕呢。」

明明就在笑,卻笑的那麼冷淡;明明距離就不到一尺,一伸手就能碰到,卻沈重的伸不出手去,楊修看著紫衣女人的側臉和逐漸走近的瑞鱗,兩個不同外形的身影竟然給人重疊的錯覺,一樣的距離、一樣的疏離,楊修突然覺得胃揪了起來,冷汗滑過下巴,沿著胸口一路冷到腳底。

「下一步,去找方明光。」

當機立斷地,楊修像是想切斷空氣中的什麼東西似的用力揮手,從口中爆出的喊聲讓瑞鱗困惑地眨了眨眼。

「阿修?」

「你吃錯藥啦?」

百宮一如既往的哼哼著的嘲笑聲,在幾秒前楊修一定會反唇譏諷回去,但現在他一點反諷的動力都沒有,只冷冷地掛回面無表情的模樣,挺直腰板。

「兩個當事人不在的話,調解個鬼。」

重新攤開地圖,他睨了委託人一眼,淡聲說道:「我不管你為什麼想調解、為什麼找上我們委託,但是,自己辦不到的事情,也不要期待別人能替妳辦到──那是他們父子間的問題。」

──不是每個破盤子都會被死死的抱住。不是每個人都有被破盤子扎的頭破血流時,還能緊緊抱住它的勇氣。

楊修吐出一口氣,沒再理會委託人「這種事情不委託你們叫誰來做呀」的嘰嘰叫,將地圖遞給瑞鱗;人魚雖然困惑,倒也沒說什麼,接過地圖閉上眼睛,手指在紙張上輕巧滑動著過了半晌後張眼一笑,紙張交回楊修手上。

路邊檳榔攤也可以買到的簡易地圖上被標註為學校的區塊中一閃一閃,小藍點在紙上閃動著只有非人才能看見的光芒。

「果然在那裡啊。」

紫衣女人皺起眉頭,在瑞鱗進行搜尋之前就篤定知道方明光會在哪裡的模樣引起了百宮的好奇心。

「那裡是哪裡?妳怎麼知道在那裡?一開始就知道嗎?」

「大概吧,只是我沒想到他都那個樣子了,怎麼還會跑去那裡……」她敲敲下巴,伸手在地圖上一陣亂畫,畫出只有她看得懂的一片紫色線網,「從這邊的管線這樣走過去,會通到人類學校後面一個早就封掉不用的化糞池;我本來以為,按明光那小子的個性,應該不會繼續跑那裡的……」

「是自己跑過去的……還是那邊有什麼東西?」

楊修忽然想起剛才在便利商店中聽見的孩子們的對話,『他那麼討厭大便,怎麼可能躲在化糞池──』、『不是有一個壞掉的水塔嗎?……水塔後面有個早就沒在用的化糞池啊,因為常常有小孩子掉進去……』

「嘖。」

不管怎樣,先過去看再說。他又看了一眼委託人,直覺的冒出不好的預感:雖然對方一直堅持不是人類不能瞭解人類間的家務事這樣的委託理由,但事實恐怕沒那麼簡單,好像有什麼訊息被隱藏起來了一樣。

那個死小鬼──那個死小鬼──楊修回想了一下不久前在三合院門口和那小鬼擦身而過的情景,伏在中指上細索隨著回想畫面的清晰而漸漸顫動起來;那一瞬間,楊修突然意識到並沒有什麼訊息被委託人隱藏起來,而是他、他們從頭到尾都忽略了一個重要的事實。

院子裡那股非人的氣息,並不是委託人身上的味道。

「快走!不、不對,百宮!」

楊修扯過瑞鱗,一把揪住鳥妖用力往天上甩,人魚身上被扒下的旅行袋落地的一瞬間,突然巨大化的鳥妖爪子已經掐住了楊修和瑞鱗兩人的腰直衝上天。

沒有隨著身體的巨大化而相應降Key的百宮聲音在風中傳來:「你準備花多少代價搭乘這一次的航空旅行啊?阿修。」

「少廢話!」楊修有些氣急敗壞,被鳥妖爪子抓著飛的感覺不管經過多少次都適應不了,「不想被酈書平宰了你就拖啊。」

──快、快,越快越好,來不及了。

似曾相識的印象在腦中復活,歡快的跳起舞來;楊修揪住自己的頭髮,小聲呻吟的聲音在百宮尷尬的笑聲和突然振翅的動作中支離破碎的沒有人發現。

學校、後山、被封閉的化糞池,原本需要搭乘公車晃上半小時山路的距離在鳥妖的幾個振翅之下短的好像不存在,只一眨眼掛在半空中的楊修就看見了因那滿佈紅鏽的顏色,在綠林中特別眼顯的破舊水塔。

這次不待楊修喊聲,百宮便自動鬆開爪子,任楊修直接落到水塔上方。

──媽的,百宮這混帳!要不是他反應夠快,差點就變成沒裝降落傘的空投物資了。

藉著細索輔助,拖拉住水塔旁的林葉枝幹製造緩衝,楊修從半空中一路滾下,在險險變成整灘蕃茄醬之前總算煞住車,灰頭土臉的三圈完美滾翻,把自己直接送到方明光面前。

「啊啊啊啊──!」

──啊屁!

慣性!要怪就去怪慣性吧。楊修完全不覺得羞恥地,把自己為了穩住身體而跳起來,順手狠狠巴了死小鬼的腦袋的動作全部推卸到慣性動作身上,然後拍拍膝蓋上的土,站好身體,狠狠刮了死小鬼旁邊同樣被嚇到張大了嘴、沒有動作的妖鬼一眼。

妖鬼,對,就是這妖鬼──問題就出在這裡。

雖然想帥氣地模仿某人引刀出鞘,唰地直指該死的混帳,但理智還是很盡責的提醒了楊修沒有刀、也沒有那傢伙驚人的氣勢可以造成威壓,只好嘖了一聲,矮下腰擺出防禦姿勢。

「方明光。」

可憐的孩子被巴了那一下,還沒能回過神,傻傻地摸著傷口兩眼含淚瞪著楊修。

大概三魂七魄都被打出去了。

「過來。」

楊修也不廢話,扯住了孩子肩膀直接往自己背後拖。但妖鬼很快反應過來,半趴在地上的身體驟然伸長,尖叫了起來。

「誰──誰──你想做什麼!」

「來揍你的人。」

長長的吐了口氣,楊修迅速扯動起繩子,決定速戰速決。

「你跟方明光的恩怨我們管不著,但是抱歉啦。」左手勾住從右手拉布出去的細索,楊修一笑,猛然出力,「有人委託我們解決這死小鬼帶來的麻煩。」

灌滿靈力的細索如蛛網般展開,蛇一樣的迅速滑行過地面,在距離妖鬼一尺方圓之地時彈了起來,密密麻麻纏繞住妖鬼四周,在楊修的操動下瞬間鎖住妖鬼。

──三分鐘。大概只能鎖住這傢伙的行動三分鐘。

楊修咬牙斷去繩索,從口袋中掏出幾張符紙固定住細索斷面後,回身抄起呆愣的死小鬼就跑。

「嘎──啊──啊──啊──明──明──光──光──」

然而困住妖鬼的行動不代表困住了它的嘴巴;眼看方明光被挾在楊修腋下離自己越來越遠,妖鬼瘋狂掙扎著,像是把它身體深處的力量全部化成淒厲的慘叫,隨著一聲又一聲繩索爆裂開來的聲音,緊追在兩人背後。

一聲一條繩子,再爆個十幾聲就沒得完了。楊修苦笑一下,偏偏死小鬼聽到妖鬼的聲音,馬上掙扎起來,動作之劇烈和力氣,讓人不由得懷疑起這孩子的年紀是不是被謊報縮減了至少十歲以上。

「阿鬼!阿鬼!嗚啊啊啊你放開我──!」

好不容易穿出樹林,楊修踉蹌一下,空著的左手摸上不小心被死小鬼頭搥攻擊到的臉頰,差點依照心裡的衝動把死小鬼往地上一摜,讓他跟後面那個妖鬼相親相愛到天邊去算了。可是當最後一聲繩索爆裂開的聲音一傳進耳朵,他臉色一變,還是咬牙綁住了死小鬼,繼續往前跑。

──要不是那該死的委託。

他在心裡拚命這麼說服自己,要不是為了委託,他才不會這樣帶著個死小鬼狼狽的在地上滾來滾去,憑著被磨練出來的生死直覺閃避莫名其妙的攻擊!

終於擺脫所有繩索的妖鬼吼叫著追了上來,在突如其來的綁票案刺激下,怨氣等級急速飆升,所到之處草木皆枯,追著楊修的路線被掘出串串斗大的暗色坑洞。

「明──明──光──光──放──放──下──下──」

「媽的妳才是最該放下的那個傢伙!」眼看彼此距離越來越近,一時分心被死小鬼踹了腰窩一腳的楊修再次狼狽地被迫滾到地上,差點鬆了手讓方明光被妖鬼捲走,情急之下,他不假思索地筆直朝天空射出一枚細索,放聲尖叫:「百宮!」

風,腐臭怨恨之氣漸濃的風眨眼間隨著楊修的尖叫被擾動,比旱雷更加震撼的巨大震擊聲從空中傳來,百宮哈哈大笑著垂下一隻腳,睥睨著草地上的鬧劇。

「早就叫你要多運動了嘛──」

──媽的這和運動根本沒有關係啊!

震擊聲持續傳來,強勁的風旋壓制住了妖鬼的行動,楊修鬆了一口氣,放鬆身體讓百宮捏住獵物一樣的挾著自己帶上天空。

「明──明──光──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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