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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等一下,那個盒子別動。」

 

酈書平撅嘴指向窗腳下的一個皮製長盒,搖頭擺手,楊修見狀只好把它放下,一邊來搗亂的百宮好奇地歪著頭,踢踢那個盒子,問:「這是什麼?」

 

社區管理員微微一笑,把手上的窗簾鉤針重新鉤上,指使著瑞鱗爬上窗台掛窗簾。

 

「不是很重要的東西,是玲瓏前陣子拿來寄放的。」

 

一聽到那個意外的名字,百宮嘴角馬上高高吊起,哼了一聲:「哈,又是那個撿破爛的傢伙。」

 

「別這樣說人家。」瑞鱗動作迅速地掛好窗簾,跳下窗台,原本似乎要走向架子邊搬東西,卻忽然停下來拉住楊修的汗衫,輕輕抖了抖,「這裡真的很久沒來打掃了啊。」

 

楊修大翻白眼,嘀嘀咕咕好好的放假日居然不能睡大覺竟然還得出公差打掃社區陳年不用的儲藏室真是衰尾十年,酈書平沒理他,依舊笑得很是愉悅,極具古典美的瓜子臉上滿是勾人的笑意。

 

「小修啊──」

 

「噁!」

 

「有意見?」

 

「妳耳朵聾啦?臉對著我幹嘛?」

 

楊修踢了配音效配得不亦樂乎的百宮一腳,突遭攻擊的鳥妖一下沒站穩,歪歪倒倒的往前跌了兩步,不幸踩上剛剛才被放回地板上的皮盒,恐怕連一秒鐘的時間都沒用滿,百宮馬上慘叫一聲,西哩嘩啦的抱著腳栽倒在地上。

 

「扭、扭到腳了!」

 

「……真沒用。」

 

「你還是隻鳥嗎?」

 

「很痛嗎?」

 

「嗚嗚瑞鱗!」

 

「喂,第一次看到腳上綁了個麵龜的鳥耶。」

 

「出去別說你是鳥妖的一員啊。都替你們長老覺得丟臉。」

 

「沒錯,丟臉斃了。」

 

「白長了兩隻翅膀。」

 

「他有翅膀?」楊修震驚地表示:「那不是兩隻紅燒雞翅嗎?」

 

「……我宰了你們兩個喔。」

 

瑞鱗咳了兩聲,無奈地笑笑,蹲到百宮腳邊正準備處理傷口時,目光卻被因剛剛一踩而掀倒翻開的盒中物引走;他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咦?這是──」

 

一襲卡其色布質衣物凌亂的散了領口,皺亂出一條袖子掛在盒緣,在胸口處以線釘縫了片白邊方布,上頭的字跡花樣還來不及看清楚,就被酈書平嘖嘖嘖嘖的整件撿走。

 

「軍服?」

 

「寄放這東西幹嘛?」

 

酈書平笑了笑,將衣服抖開,看似隨意的隔空對照一下楊修的身材。

 

「原因你就別管,反正儲藏室還有位置,多收一件也不會怎樣。」

 

「可以給我看看嗎?」瑞鱗三下五除二,迅速處理好百宮的傷口後,仰著頭問管理員,「不知道為什麼……我有點在意它。」

 

「哦?」酈書平拉長音,挑起一邊眉毛,考慮了幾秒,「看來這件很合你眼緣吶。」

 

瑞鱗笑而不答,只是仰望著酈書平。管理員很快就投降,把衣服遞過去。軍服一拿到手瑞鱗立刻笑開了,驚呼連連地喊著這件衣服的質料、觸感真好。

 

「看來玲瓏很細心的保存它呢。」

 

「……質料?卡其布的觸感不就那樣嗎?」

 

百宮立刻橫來一眼,順便踹了一下楊修的小腿洩忿。

 

「虧你來這麼久!不完全是質料的問題!」

 

楊修沉默,報復地搓亂百宮一頭亂髮,隨即滾到一邊和鳥妖打了起來。

 

「幼稚!」

 

「你小心眼!」

 

「你見過哪隻鳥的眼睛很大!」

 

「媽的你怎麼不是貓頭鷹!」

 

「貓頭鷹弱視!……不對,你怎麼可以拐我罵同族的!」

 

「因為你笨!」

 

「你們兩個有完沒完啊。」酈書平嘆了口氣,那邊一人一鳥勘勘煞住,很有默契的瞬間化干戈為玉帛。

 

楊修走近瑞鱗身邊,好奇地想摸何謂觸感真好的衣服,卻被管理員迅速地打開手。

 

「又幹嘛?」

 

「你不能摸。」她簡短地應聲,「現在你摸會出『代誌』。」

 

老大發話,卒仔只好跟從。楊修點點頭沒說什麼,倒是瑞鱗很捨不得地問酈書平:「

可以放在我這裡一陣子嗎?」

 

「你想……?」

 

瑞鱗舉高軍服,翻開腋下交接處展示給眾人看。

 

「這裡破了。我那邊還有一些類似的線,可以幫它補起來。不用很久,兩三天就可以了。」

 

「你可別亂補。」

 

「我知道。」

 

「妳不相信瑞鱗的技術?」

 

管理員乜了楊修一眼,嘲笑他:「我是怕瑞鱗拿錯線。你自己也玩繩子的,難道不曉得拿錯線亂補的後果?」

 

「喔。」

 

被嘲笑的人摸摸頭,總算想通了管理員和百宮話中的意思,也跟著點點頭。那件衣服就這麼順理成章的帶瑞鱗給帶回家了。

 

補衣服,不就是找到針、穿好線,隨隨便便都能補上的嗎?楊修一直是這麼認為的。但後來幾天他越想越不對勁,瑞鱗花在那件軍服上的時間多的有點超乎想像,起初的破口早已縫補的看不出一點痕跡,也早過了當初約定好要拿回去還的時間,瑞鱗卻還是非常堅持有空閒就抱著衣服,仔細修整,一個線頭都不放過。

 

走火入魔。楊修想。於是他去問酈書平。

 

「喔?他沒忘記你們的三餐吧?」

 

楊修搖頭。

 

「忘記做家務導致你們兩個把家裡炸掉?」

 

「那是百宮才會做的事。」

 

楊修腦羞了。

 

「那就沒關係啦。」

 

管理員輕鬆的擺手,換成楊修滿臉驚訝:「妳那天不是說那件衣服不可以亂拿出來?」

 

「是那樣說過沒錯。」

 

「……所以?」

 

「沒事、沒事。瑞鱗那個樣子過兩天就好了。」

 

「就算他把衣服抱著一起睡覺也沒關係?」

 

「不然你希望他來抱著你睡?」

 

「……掰。」

 

可是事情並沒有像酈書平說得那樣,很快就平穩的結束。接下來的日子,瑞鱗的反應越來越奇怪,經常自己抱著那件軍服,找個家裡的角落一窩就是一整天;邊哼歌邊溫柔的鋪展軍服是常態,偶爾還會對著軍服吃吃傻笑,拿臉蹭軍服。

 

越蹭楊修的心越毛,偏偏百宮這幾天出任務不在,酈書平也不管,他只好下海一搏。

 

楊修收拾好餐後碗盤,站在廚房裡反覆深呼吸數次,咬牙鼓起勇氣走向瑞鱗。

 

「瑞鱗。」

 

「怎麼了嗎?」

 

他想退縮……楊修咳了一聲,目光古怪地看著那件似乎變得簇新異常的軍服。

 

「沒。嗯……你不覺得這衣服怪怪的嗎?」

 

「是這樣嗎?」瑞鱗彎出笑容,神色疼惜地摸了摸衣服,拉正領口,「它很漂亮呀。」

 

──這形容詞真詭異。

 

楊修不予置評,只蹲坐到瑞鱗身邊,伸過一隻手去摸軍服。瑞鱗沒預料到他的動作,反被嚇了一跳。

 

「不能摸!」

 

來不及了,楊修抓著軍服下襬,困惑的看著對方。

 

「為什麼不能摸?」

 

「你沒事吧?感覺還好嗎?」

 

瑞鱗沒回答他,卻很緊張的立刻揪著他站起,東轉西轉前後上下左右的掃視過一遍還不放鬆,硬要上下其手一番,確認楊修沒有忽然少一塊肉,多一條手之類的異變才鬆口氣。

 

楊修手裡捏著軍服,滿頭霧水地看著瑞鱗忽然緊張又忽然放鬆的樣子。

 

「怎麼了?為什麼我不能碰?」

 

放鬆下來的瑞鱗瞪了他一眼,神情複雜地看著軍服。

 

「我……不知道該怎麼說。」

 

「啊?嗯……你最近真的很奇怪耶。」

 

「是嗎?」瑞鱗嘆口氣,低下頭走近一步,「可能真的很奇怪吧。我在聽它說話。」

 

「……原來它會說話啊。」

 

看見楊修面部表情古怪,瑞鱗噗地笑了出來,搖搖頭,一捧水色長髮在腰後畫出美麗的弧度。他讓楊修站好,撐開軍服貼在自己胸膛上,伸手理平軍服上的皺摺。

 

「它很寂寞,可是又覺得很開心。」瑞鱗細心的拉整好肩部容易縐亂的摺縫處,稍稍退後,很滿意看到軍服又變得平整均挺的樣子,「阿修,穿上它吧。」

 

雖然差點衝口說出「為什麼」,但楊修只是微微垂下視線,看了看瑞鱗後,便順從的穿上了軍服。

 

軍服的大小恰好合身,肩寬、袖長也足夠,並不給人緊繃,難以活動的感覺。此時楊修確認了衣服質料並非卡其,只是顏色相近,但依他貧乏的知識也說不出來究竟是什麼種的衣料,只能從款式和胸牌確認這是件民國時期的黃埔軍服。

 

瑞鱗笑著幫他整理軍服後襬,輕輕的幫他轉身,再三審視楊修,而後抬手,慢慢的理正凌亂的衣領。

 

「這樣就好了嗎?」

 

楊修垂下眼,看著瑞鱗並沒有和他視線對上的眼睛,知道瑞鱗此刻問話的對象並不是他。

 

「要出發了呢。很開心吧?……雖然會有些捨不得,可是沒有關係的。」

 

輕柔的話聲持續傳來,楊修抬頭瞪著天花板,胸前忽然一重,瑞鱗的臉靠上了他的胸口,兩隻手輕輕壓在軍服上的鈕扣處。

 

瑞鱗疲倦地嘆了口氣。

 

客廳中氣氛陡然一變。

 

水色長髮搖動著,人魚抬起頭,拉下楊修的臉,筆直地看了進去:「良人何時會回來?」

 

楊修一愣,沒有說話,人魚的眼中因而浮出了點點淚水,微微低下頭:「有點……寂寞……」

 

「……這樣嗎?」

 

「是的。」

 

寂寞──寂寞。楊修跟著剛才瑞鱗嘆氣的聲音,吐出一口氣,慢慢抱住人魚。他垂下頭靠近人魚的肩膀,收攏臂環,因為軍服的重量而發出疲倦的聲音,在他耳邊說:「不會了。別擔心──我回來了。」

 

當人魚的手也用力環抱住楊修的同時,楊修彷彿聽見耳邊傳來一陣清脆的風鈴聲,鈴噹噹由近而遠,許多散亂且模糊的舊黃色影像竄過眼前,風暴一樣地捲的人頭昏腦脹,直到鼻尖聞到一股血味才漸漸平靜、消散。

 

瑞鱗回來了。

 

他抬起頭來看著楊修──看著軍服,惋惜地嘆氣:「它離開了。」

 

確實是離開了。簇新的漿白硬挺軍服此時只是一團掛在楊修身上的破布,胸牌處一片遭血縐染的污漬散發出難聞的氣味,左胸口袋處亦鼓突出一大包不知什麼東西。楊修冷靜的脫下軍服,遞還瑞鱗。

 

「你看見了嗎?」

 

楊修默默點頭。

 

「你別生氣。它……她,只是想……」

 

楊修繼續點頭,阻止瑞鱗笨拙的解釋。他微微一笑,伸了個懶腰,終於放下心來。

 

「我知道。把衣服還給酈書平──啊,不對,還給玲瓏那混蛋。」邊說,楊修邊窩回最愛的沙發上,滿足的讓身體癱平,陷落進柔軟的椅面中,「難怪你們都叫我別碰。」

 

「也不全是阿修你想的那樣。」也放下心來的瑞鱗抿嘴一笑,彎身收拾起軍服,「只是那時候緣份還不到吧。謝謝你。」

 

「沒什麼,沒事,快拿去還。」

 

楊修擺擺手,毫不在意地拉過放在一邊的報紙,悠哉展開紙面遮住臉龐好讓瑞鱗看不見他的表情,但他不知道的是,他隱藏在自然捲亂髮中的兩隻耳朵尖端已早臉一步發紅、變熱,透露出某些奇妙的訊息;而瑞鱗也只是笑笑,順從地帶走了軍服,體貼的裝作沒發現楊修耳朵的變化。

 

最後、最後,沒參與到整個事件、沒趁機整到楊修的百宮不甘心的從酈書平那裡打聽到那件軍服的下場──聽說玲瓏將軍服送回隔了一個海洋、數千公里遙遠的原主人後代那裡,但玲瓏沒說的是為什麼這件軍服會到她手上,也沒有說出這件軍服的渡海故事。只是那對非人而言並不重要,因而百宮的吵鬧也只在酈書平「你?就算你在,你也頂多只能扮演人家的孩子吧?」的嘲笑聲中憤憤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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