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

 

 

沒什麼爆點,倒是字數爆了不少,請笑納^^

 

 


老人慣於發號施令的命令家人把他所有的行李都拿進房,自己一屁股坐上長椅,用類似生悶氣的微妙表情自顧自的沉浸在思緒中不說話。


王仲絡自然也不開口找罵,他有些心虛的環視滿屋子的歷史類書籍,生怕老人等會第一句話就是問他怎麼還讓這些閒書放在架上。


小孩子廳內廳外亂跑,上竄下跳沒一刻安寧,他有些侷促的看著只到膝高的小鬼頭們,應該好好盯著所有會破壞書籍動作的目光,卻總是被輕聲細語說笑著的幾個中年男女所吸引。


血緣──是世界上最神奇的魔法。


他豎起耳朵偷偷聽著他們的談話,內容不外乎感嘆台灣竟然也有這樣特別的民宿、偶爾有年紀介於國高中生的孩子拿著雜誌,滿眼放光的指點起這屋裡哪個角落是哪個演員曾經站過、哪個演員又在這屋裡的哪張椅子上坐到睡著的幕後花絮八卦。


很熱鬧的樣子,就連老人也在拿著雜誌的孫女纏攻下,稍稍放緩了臉色,卻在注意到他的視線後,立刻板起臉喝斥。


「是誰定這間民宿的?」


所有人都安靜下來,中年男女們對看了好幾眼,紛紛流露出苦笑。


「爸,難得來台東玩嘛,住比較特別一點的民宿不好嗎?」


推測應該是大姊的中年婦女柔和一笑,極其自然地對待孩子似的拍撫父親的手臂。


老人完全不領情。


「這種東西,你們明明知道我最不喜歡的就是閒書,還帶我來這種到處都是沒用的書的地方,存心氣死我嗎?」


他縮起脖子,徒勞無功的拿接待桌當護盾來抵擋老人牽連過來的怒火,「上次不是告訴過你一定要把沒用的東西拿去丟了嗎?根本不聽嘛!」


「又來了又來了。」一旁年紀最小的中年男子不滿地低低嘟嚷,顯然老人的這套怒火發作公式已經熟悉到讓人不會再起意外。


但首次經歷這麼直接而猛烈砲火的王仲絡有些慌張,手不自覺地往下摸到抽屜裡的相框。


相片上和眼前這家子有七成相像的男人仍然笑得燦爛。


「反正你們一個個翅膀都硬了、都可以飛了嘛,放我一個孤單老人也沒有關系啊!就跟你們那個沒用的二哥一個樣啦,不肖子!當年要不是他不聽我的話,現在會那麼早死嗎?」


他覺得自己應該得了心臟病。老人每咒罵一次他那不肖早死的二兒子的時候,他的心就痛一次。


「他以為我為什麼不准他去買閒書、我是他老爸、我是家長!替你們想那麼多怎麼可能要害死你們!怎麼就不想想當年要不是我拼了老臉不要,一個個拉拔你們、替你們到處說情求工作,你們一個個能過的這麼好嗎?念什麼高中、看什麼閒書,連下一頓都不知道在哪裡的人有什麼資格說那種不負責任的話?」


老人的語氣益加激烈,準而又準地直視王仲絡。


那瞬間,舖天蓋地的怒火之下卻是一顆冷涼的心在跳動──分不出是他的、還是老人的心。


「閒書有比父母重要嗎?一個只會忤逆父母的人能做什麼大事業?看書要看的是有用的知識,什麼書不能用借的、一定要用買的嗎?買的是民法、考公務員用的書就算了,他還專買那些閒書能幹麼?買了燒、燒了又買,他以為說開書店是那麼好開,那那些倒掉的書店又要怎麼說?你們以為我是為了誰才操心這麼多的啊……」


接待廳裡的氣氛降到最低點,老人罵著罵著直到眼淚不自覺地滑落下來時,愕然一怔,急忙拿手背擦了兩下沒能擦乾淨,最後氣急敗壞地梗著頭奔回房間,砰然落鎖。


但是接待廳裡的氣氛並沒有因為老人離開而升溫。


中年男女們無言地對視很久,又搖頭又嘆氣,年紀最小的兄弟吞吞吐吐張不開口說出任何緩頰的話語,只悻悻然的呼出一口氣,「我出去抽根菸。」


這句話彷彿具有某種神奇的魔力,打開了所有人的開關。不到幾秒鐘眾人紛紛在去廁所、去閒晃、去整理行李、去覓食等各式各樣的理由下消失無蹤。


剩下大姊站在書架前面,抬頭看著天花板苦笑。


他吶吶地,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畢竟以他的立場──誰都不會希望家醜外揚。


又搖了搖頭,中年婦人的視線盯了牆壁上縣府合格民宿證照一會,終於溫和開口:「讓你見笑了。」


他慌張搖頭,「沒有沒有,是我不對、是我不對……」


婦人啞然失笑。


「你開民宿的,書多到都變成特色民宿了,當然沒有不對。是我們家老爺子脾氣不好,連累你了。」


「話不是這麼說的……」


婦人堅決搖頭,笑容收斂起來。「事實上,會來這裡是因為我兒子叫我一定要來。還說,我不來就一定會後悔一輩子。我實在很好奇到底是怎麼個後悔法,所以就來了。」


「啊?」


婦人對他張大嘴一臉癡呆的傻樣很寬容,咯咯笑了一陣子之後,卻突然又搖頭又嘆氣,指著太師椅要他坐下。


「不過知道後不後悔之前,我有個問題想問你……『王仲絡』,這是你原本的名字嗎?」


看著婦人忽然嚴厲起來的眼神,他不自覺地想要迴避如此沒有溫度可言的審視目光。


「是……」也不是。


婦人並沒有繼續追問是或不是,但仍沒有移開視線,看的他腦袋發麻、全身從脊椎開始爬起一片雞皮疙瘩。


「我知道了。」


她微微一笑,嚴厲的眼光軟了下來,又環視了接待廳一圈。


「這裡的書真的很多,看得出來你很用心經營啊。」


「還、還好啦。本來就應該要這樣的啊。」


「你很喜歡書嗎?唔,幾乎都是文史哲的書耶。以前是念相關科系的嗎?」


「不、不是……因為、呃、因為覺得……好看就收下來了。倒不是和念的科系有關……我是念高職出來的。」


「這樣啊……我以前聽我弟弟說過,興趣和出路、夢想和現實如果不能兼顧的時候,就要抱著夢想活下去。這樣就算死了,也是幸福的死去。」婦人撫摸著書脊的神情莫名的有些哀傷。


王仲絡呆呆看著她的表情,本來就很難順暢接話的舌頭這下更是整個被堵塞住了,就算拿強效通樂來也不一定通的了。


「我以前、以前,好像也聽過這種說法。」


婦人原本低頭翻書的手頓住了,微笑看著他的表情忽然又帶上些嚴厲。


「哦?那你覺得這句話怎麼樣呢?雖然都二十幾年過去了我還是覺得這句話,太自私了;可是啊……遺傳真的很可怕,我現在想想,還是要問一下年輕人的意見比較好吧。」


「我、我不是年輕人了。」


一說完他就懊惱想咬掉自己舌頭,看到婦人一愣之後的大笑神情更讓他有挖地洞遁逃的衝動。


「可是我、我也覺得好像很自私。」


她的眉眼因為這句話而露出困惑的皺紋。


王仲絡低眉,露出只有自己才看的到的苦笑。


「每個人……每個人都應該要有夢想,沒有夢想的人生、嗯、太可憐了。如果、如果夢想和現實可以兼顧,我、我會說他很幸運,太幸運了,簡直讓人羨慕的想揍他。可是、可是如果只想到自己的夢想要完成,就不管別人的人,就太過份了……過份的連揍都不知道要從哪裡揍下去。那樣簡直任性的比小孩子還不如,這世界上又不是只有自己一個人啊,會給別人帶來困擾的。」


而留下這樣夢想死去的人更過份,簡直就像是強迫別人替他背負起來不及完成的夢想,強迫別人丟棄別人自己的夢想。


他深深吐出一口氣。


他已經想不起自己曾經的夢想是什麼了。


「我覺得自己算幸運的了。想要開民宿、想要買很多書都可以……做到,所以、所以我應該也是要被揍的那種人吧。」


「……可是聽我那笨兒子說,好像還有間書房,裡面的書比這裡要多出一倍以上……能讓我參觀書房嗎?」


「不能!」


似乎被他中氣十足、反應飛速的拒絕嚇到了,婦人皺起眉頭,有意無意的擺出明顯遺傳自老人的威嚴面孔。


「為什麼不行?」


「沒、沒有理由……就是不行。」


他可以向很多人認輸、和很多事妥協,但就是只有這一點無法退讓。


那間慘澹維持起來的書房是他所有夢想的源頭,也是最後的禁地。除了他之外,就只有一個人能夠進去,然而那人早已死去,甚至連看見自己承諾要為了他蓋起這樣一間書房的表情和話語都沒看見聽見。


他是對著那人的墓碑這麼發誓的──一定要完成他生前做不到的夢想。


「就算說我是……」婦人忽然探詢似的看了他一眼,很快頓住話,直奔最終目的:「任何人都不行?」


他逃避地轉過頭,腦海裡突然閃過狂熱份子的臉;也許、也許……


「……對。任何人都不行。」


「是嗎……果然就像我那笨兒子說得一樣固執啊。」婦人嘆口氣,「還真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啊你這孩子。」


她這句話說得很模糊,卻在王仲絡的心裡投下一顆震撼彈──他差點就要開口質問她是不是知道了什麼了。


只是婦人很快就揚起頭問起別的事情,諸如何時搬來台東、在這裡營業多久、目前業績怎麼樣、支出多少、遇過什麼樣有趣的客人,一些平淡而必要性的資訊──吃喝玩樂──點綴在對話中,時針不知不覺轉過了兩大圈,其他外出躲避低氣壓的家人也紛紛歸籠,加入對話。


接待廳內不時爆出大笑聲,他羨慕地看著那些家人們互相推搡的親暱肢體動作,還有因為各種互虧話題而鬧的臉紅脖子粗的人們,清晰的感覺到自己所失去的這部份快樂,正如刺般地戳疼他的胃。


男人的早死、母親的改嫁,他的人生中從來只有友情而缺乏親情這一部份的感知。


所以他討厭接待情侶、更討厭接待家庭旅遊團──那會不斷的提醒他,他是個沒人要的孩子,雖然成長後他發現事實不是如此,但是幼年時不斷累積起來的傷害卻很難消除。


尤其眼前的這家人,彷彿在嘲笑他似的的快樂,更讓他難過。


悄悄地在桌下輪流按壓著胃和手掌上的穴道,總算讓疼痛稍微緩解。他驀的想起婦人和自己都還沒吃過晚餐,雖然也有其他家人帶回來的各項小吃,但早在聊天中消失殆盡。


正好藉這個藉口離席,沒想到那家人中某個才國一的孩子竟然眼巴巴的直跟到廚房裡,大眼睛水亮亮的像是有話想問。


他竟然會把這孩子的眼睛和狂熱份子的臉連結起來。


他一定是生病了,王仲絡這麼想。最早是把狂熱份子和男人的形象連結在一起,現在看到別的孩子又把他錯認成狂熱份子,之後會是把什麼人和這孩子當成同一個形象?


「哥哥……」孩子的聲音非常小且害羞。


王仲絡眉毛一跳,想想孩子的年紀、自己的年紀,心情忽然變得非常好。


他微微彎腰和孩子平視,看見孩子果然臉紅了。


「嗯?怎麼了?肚子餓了嗎?」這麼可愛的孩子,要吃什麼晚餐他都願意提供。


孩子反應很可愛的搖頭,拿著書擋住臉,咬字纏夾不清地:「沒有沒有,我肚子好飽唷不是想吃晚餐啦……」


而後書本小心翼翼地下移,露出明亮的眼睛,像是某種怕生小動物一樣的動作,讓他直覺地拿來和狂熱份子那種拉布拉多犬一樣瘋狂熱情的形象做比對──他馬上笑咪咪地摸起孩子的頭,避免自己被自我唾棄的口水淹沒。


「我想問哥哥,」孩子甩了兩次頭甩不掉王仲絡在她頭上作惡的手,只好傻笑著說:「哥哥為什麼想要開、書很多的民宿啊?剛剛、剛剛好想問,可是都不能插嘴……」


敏感的察覺到他手的停頓,孩子慌慌張張地退開一大步,非常認真的搖手,「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問的,我只是好好奇一下下而已,哥哥不能說的話沒關係啦。」


王仲絡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臉,苦笑著想他的表情有那麼可怕嗎?


「噓……」他伸出食指阻住唇,小小拉出一個微笑,「不可以告訴別人喔。」


的確,不管是不想破壞孩子、他人所懷抱的幻想,或是自認為心裡所抱持的情感就算說出來也不會有人懂,他最終都只微微一笑,輕聲細語地:「因為書很好看呀。」


看著孩子因為這個「秘密」而笑起來的小臉,心情似乎也變得好一點了。他直起身,長長吐出一口氣,而後才發現婦人就站在廚房門口,撩起一邊簾子不知道看了多久他和孩子的互動。


一瞬間,他竟然有種青少年偷看禁忌漫畫被家長活逮的羞恥感。


熱氣像是要讓他慢慢品嚐回味這種羞恥感似的慢慢爬上脖子,他吶吶地目送孩子跑離廚房,不敢抬眼去看婦人嘴角噙著地溫和笑意。


總覺得那是種表面上和老人不同,但實際上一樣難以招架的強勢表情。


「怎、怎麼了嗎?啊、我、我都忘了妳也還沒吃,要、要不要也來一份?」


婦人沒有回答,只是笑了好一陣子,「好,謝謝你。啊對了,其實是有件事情要告訴你──剛剛太吵了來不及說──我家笨兒子這週末也會來住,只是和教授meeting的時間拖到了,可能會晚很多才從台北下來,到時候希望你多幫忙留意一下了。真是不好意思吶。」


他手足無措的搖頭擺手,「不、不會啦,這是應該的、應該的啦。我本來就是做這個的……」


在婦人的凝視下,話越來越難說,最後他只好匆匆抿唇拉出笑容作為句點。


「……你真的是個,好孩子──辛苦你了。」


他愣住了。


久違的、久違的淚意洶湧上來,他退了一步,腰撞到流理台的痛感完全傳達不到大腦中。
即使用手緊緊壓住眼睛,也不能阻止眼淚從指掌縫隙中叛逃,他抽動肩膀的時候心裡只有「幸好婦人早就離開廚房」的念頭反覆出現。


她可能不知道這句話對他而言是種什麼樣的救贖,雖然並不是他最想得到承認的對象所說出的話,但卻是努力至今所得到的唯一一句認可──就讓他鴕鳥又自私的把這句話當作救贖吧。


他是真的、真的、真的,累了……

 

 

 

 

那天晚上他是腫著眼睛坐櫃台坐到十二點還沒辦法睡的。


不知不覺眼睛就腫了起來,但是心情卻很輕鬆。雖然找藉口迴避那家人的詢問很傷腦筋,不過和那間書房所帶來的問題相比就根本不算什麼了。


他翻過一本又一本的書,在所有人都入睡的靜謐夜裡,任指腹輕輕滑過每本書底頁上被時光渲染出黃痕的瘦小墨跡──是端正輕巧的「王仲絡」三個字。


相框被擺到桌上,他凝視著男人燦爛的笑容,首次覺得他終於能對男人展現出一種更為平靜單純的情感,單純的、純粹的──思念。


「真想把這句話說給你聽。」


他笑了起來。


「你知道嗎?我到現在還是覺得你很自私──我沒看過比你更自私的人了。吶,不准生氣。我是很認真的覺得你自私的不得了。可是你過的很幸福。像你這樣為了自己的夢想,過的那麼快樂的人,我也從來沒有看過了。」


時鐘滴答響過時空,有茶香和墨香繚繞在接待廳裡。


「好多事情小時候我不知道,長大以後才想起來,『啊!原來是這樣』。那句話……姑姑說得那句話,本來就是要說給你聽的。我用你的名字幫你收這句話,你應該不會生氣吧?」


他被自己的這句話逗樂了。


「你也不準生氣。自私的把所有事情都丟給別人去做的人沒資格生氣。」


他洩忿似的用指尖戳起男人的額頭,沉默了半晌後,輕輕嘆氣。


「每天、每天我都在想,如果你那時候,不要去救什麼出了車禍的人,就當作沒看到有人出車禍昏在路邊,不把人送去醫院……是不是後來就不會死了呢?」


男人依舊在相框裡笑得燦爛。


「我本來想念法律的。我想讓那個爛醫生、讓那個一口咬死是你撞他的白痴還有那個根本被豬吃了良心的法官,得到他們該有的懲罰。如果不是那個爛醫生,你不會在輸血給那個白痴之後,居然還感染到那個白痴的B肝;如果不是那個白痴一口咬死送他去醫院的你是肇事駕駛、那個該死的法官也判你敗訴,你也不會累到猛爆肝炎。」


他低頭輕輕靠上相框,冷冷的、清涼的玻璃在額頭上留下沈重的觸感。


王仲絡閉起眼睛,但就算再累、再思念,也從來沒見過男人在夢中出現。


如果不這樣抱著相框,他一定會忘記男人的長相的。


「我好想你。可是你一定還是會去救人;你也還是一定會一直笑著說沒事、沒事,自己想辦法撐起舊書店。我好想你。」


微弱地風在台東的天空上刮起,他側耳聽了一陣夜空裡的風聲、蟲聲和遙遠的分不清楚哪裡傳來的笑聲,抿嘴。


「你一定是個白痴。都是你害我考不上法律系。我不會怪媽媽改嫁的。爺爺一直覺得是媽媽害死你。媽媽也是笨蛋,二十幾年都過了也還是這麼覺得。所以說,你真的很自私。每個人都在想你。你卻就這樣什麼都丟了一走了之,算什麼呢?」


隱約地,似乎有雨飛下空中,敲落在屋頂上。


「黃叔叔人很好的,你不用擔心媽媽。我也過的很好,你的舊書店,阿超幫你顧的很好。真的你不用擔心。沒有了你,大家也會過的很好。」


他有些賭氣的這麼說,眼眶卻又熱紅起來。


「可是你什麼時候回來?不准笑我癡心妄想。我是真的想你了。今天,姑姑他們一來我就認出來了。大家都來了,你怎麼可以缺席?可是我不敢告訴姑姑……還有爺爺。他還是那麼凶,他還是不肯認同你的夢想。是不是……我做的還不夠好?告訴我你以前是怎麼讓爺爺答應你的夢想吧……」


雨聲、雨聲、還是雨聲。淅淅瀝瀝漸漸大起來的雨聲中始終沒有他想要聽見的回答聲。


王仲絡自嘲地勾起嘴角,「算了,你這小氣鬼……對了,你知道嗎?那個狂熱份子。我有告訴過你吧。你知道嗎?我也想他了。他好像你。簡直一模一樣……都笑得那麼欠揍的開心、那麼愛書、那麼覺得有書就可以活下去了。他剛來的時候,我真的以為是你回來了……可是不可能啊。」


他低低的笑,胸膛震動桌面,帶起一陣連自己也不明白的憂鬱。


「光是年紀就不可能了。後來,他也走了。剩下我一個人了。」


怔忡中,眼睛裡也下起雨來,他忽然想起下午老人的眼淚,出神的連敲門聲也沒聽見。


最後是電話鈴聲喚回他的神思。


尖銳刺耳的鈴鈴聲打斷了他所有思緒,反射性接下電話的同時,他聽見了以為再也不會聽見的聲音:『啊、太好了,我還以為全部的人都睡了咧……』


「你……」


電話那頭卻不給他回答的時間,連珠砲似的聲音透過話筒飆了出來:『先幫我開門,仲絡!快點快點,我在外面。』


那聲音有絕對操控人動作的魔力,他傻傻地放下話筒,開了民宿大門、連傘也不記得要拿的去開了月洞門上的門閂。


咿啞移開的門縫中,燦笑得絕對欠揍的臉浮現在黑暗中。狂熱份子全身上下被雨淋的沒一處乾,正安心地呼出氣。


「太好了……我超怕你不給我開門啊。欸、咦?你該不會連傘都沒有拿吧?怎麼搞的!」
門被狂熱份子一把推開,不知道是故意還是無心的輾過他的腳。


痛覺幫王仲絡找回所有反應神經和腦袋,他無視心裡湧起的複雜情感,立刻一手撐住月洞門,冷下臉來。


「你想做什麼?今天已經被包棟了,沒有你的床位。」


「我知道啊。」


他不明白狂熱份子怎麼還可以笑得這麼理所當然。難不成他以為他還會幫他保留主臥的床嗎……


對於男人、對於狂熱份子自私行徑的反感衝破胸口,他吼了回去:「你知道個屁!就說了今天沒有你的床位,趕快給我滾回去!」


別再來打擾他的生活了。


狂熱份子被他吼的一愣一愣。


「不是吧?是哪個傢伙搶了我的床?啊、不對不對,先進去再說好不好?這樣淋雨你會感冒啦。」


「我感冒關你屁事!回去、回去!」


他乾脆動手推人,狂熱份子見他堅決趕人的動作也不笑了,那樣冷下來的臉、不帶笑而透出嚴厲的眼睛,未曾見過這樣面貌的王仲絡變得驚慌。


從很小很小的時候,在男人的靈堂前被爺爺用同樣表情驚嚇過的他,從來就不知道該怎麼有效面對如此嚴苛的表情。


推人的手也軟了下來,被狂熱份子一把抓住。


「不管你想知道什麼,都先進去。我會一項項解釋到你滿意為止。」


「我……」


狂熱份子的手就算在冰冷的雨中也是熾熱的,一時的閃神回來後,便聽見背後傳來的婦人聲音。


那聲音帶著笑,和無奈的嘆息:「都進來吧,搞什麼在外面淋雨。」


而後就被帶回去了。


狂熱份子堅定的扯著他的手,變得比自己要高的肩膀上扛著的巨大塑膠包彷彿在告訴自己,他已經是個可以承擔起所有責難的大人。


變得……不認識這樣的狂熱份子了。


他恍惚地看著狂熱份子進入接待廳,自然地接過婦人遞過來的毛巾和熱茶,微微笑著立刻轉手給他。


「把自己弄乾。身體都這麼差了,還敢感冒啊。」


「不……」


「絕對關我的事。」狂熱份子迅速堵住他的話,卻不解釋從那根頭髮開始的緣份和他有關系了,只轉過身對婦人微笑,「我說妳不來一定會後悔的吧,媽?」


媽?!


就算是晴天霹靂也比不上這句話的震撼!


他愕然來回瞪著婦人和狂熱份子,完全後知後覺的發現兩人像足了八成的眉眼和氣質。


狂熱份子居然叫婦人媽媽,如果這是真的──廢話,血緣基因不就已經告訴他事實了嗎──王仲絡在心裡感覺複雜的運算起彼此的關係。


狂熱份子是婦人的兒子、婦人是他的姑姑……那麼換算起來他就是狂熱份子的表哥。


表哥、表哥……也就是說男人是狂熱份子的舅舅……難怪他當時會被那相似地嚇人的氣質震撼到……


這是什麼可怕的世界。他撐住額頭低低呻吟,肩頭馬上被狂熱份子手中的大毛巾覆蓋住。


「沒關係,剩下的事情我來就好了。妳先去睡吧,媽。OK的啦。嗯,我都來過這麼多次了,妳放心吧。」


耳朵聽見狂熱份子招呼婦人的聲音,他只覺得自己搖搖欲墜,快要死掉了似的難以呼吸。


早知道就不要接這團了。


他寧願胃潰瘍發作,默默死在台東也不想要面對這麼可怕的世界。


「仲絡?」


狂熱份子擔心的聲音就近在耳邊,他難以忍耐的推開狂熱份子,抱著頭縮蹲在地上。


他一直盡心盡力的做好一隻鴕鳥的本分,拜託請不要硬是把他的頭給拉出沙地。


狂熱份子窸窸窣窣摸弄了一陣後,終於又坐回他的身邊,強硬地把溼透的毛巾拉開,換披上另一條有著溫暖氣息的毛巾直接覆蓋住他。


被遮住燈光所換來的半黑暗和溫暖帶給他安心的感覺,但是狂熱份子隨後緊緊抱住他的動作卻讓他驚嚇的全身僵硬。


「不要緊張。沒有人說你不對。你已經做的夠好了,乖。不哭喔、不哭。」


他騙人,埋在毛巾下的王仲絡很想開口反駁,喉嚨卻乾澀的發緊。


「對不起騙了你這麼久……其實一開始,我就是故意來找你的。」


肩頭被狂熱份子奮力擁緊,阻止了他所有反抗的動作。


「這個事情很長、很長。你不要生氣,聽我說好不好?」


就算不想聽,被整個毛巾包住的他有辦法堵住別人的嘴嗎?


「說出來大概沒有人會相信,其實小嬰兒時候的某些記憶,還是可以很清楚的記起來。小時候我每次和老媽回外婆家的時候,都會有個很高的男的抱著我轉圈圈、一直笑著鬧我,然後就會有個小小的哥哥在旁邊阻止他把小嬰兒亂丟亂拋。」


他聽的出來狂熱份子的聲音裡有笑意。


「然後,小哥哥就會抱著書叫男人念給他聽,我就坐在小哥哥的腿上一起聽。好幾次。長大了一些以後才知道,原來那個男人是我舅舅,我媽媽的大弟弟──因為想要經營舊書店、抗拒外公替他定下的婚事,自己自由戀愛而被爺爺趕出家門的舅舅。那個小哥哥是他唯一的兒子。可是等我知道以後,舅舅早就死了,小哥哥也不知道去了哪裡。」


他能感覺到狂熱份子把頭埋進他的肩膀,身體微微地顫抖。


王仲絡遲疑了一下,終於還是忍不住伸手摸索著壓住狂熱份子的頭。


「我問了好多舅舅的事情。問到被外公揍了好幾次還在問。我知道外公因為從小窮怕了、差點餓死在水溝裡被狗吃掉所以恨死所有不能賺錢的事情;我知道舅舅從小就很愛唸書,窮的沒時間唸書還是忍不住要在賣菜攤子上畫筆跡練習課文,練到被鄰居當成瘋子、被外公打斷三條軍用皮帶還是想要唸書;我知道舅舅很早就開始偷偷存錢計畫將來要開書店,卻被反對小孩子唸書的外公發現這些錢,為了這些『夢想基金』和外公打架,結果被鄰居和外公揍到肋骨斷了四根、沒錢住院硬是拖著繼續打工賺錢要完成夢想。」


狂熱份子的聲音變得很低很低。他開始摩挲著那頭柔軟的髮,放鬆了身體。


他所說的,都是他不曾了解過的男人的過去。


他追了很久男人的過去,卻從來不敢親自接觸活過那段歷史的當事人們。


他只能憋腳、俗仔的透過所有男人耙梳過的書、留下的文字去想像他活過的世界。


「我覺得舅舅好厲害。為什麼寧願被打死也要做到這樣的夢想。就像外公說的,如果是法商公職書就算了,為什麼可以為了這些不值錢的文史書拼命成這樣?所以我開始找……從那些被外公賣掉的書開始找線索,然後……不小心就變成這樣了。」


狂熱份子笑了一下,隔著毛巾緊貼著的胸膛好像共鳴了起來──為了同一個人。


「我自己也一頭栽進去文史哲的世界,爬不出來了。我想舅舅一定是在文史哲的世界裡找到和我看到一樣的珍珠吧。他一定沒有後悔,過的很快樂。後來有一天,我看到外公在哭。他在外婆墓碑前面一直罵外婆不懂事,都偷偷幫舅舅存錢完成夢想;一直罵舅舅反骨長這麼重幹麼,兒子都生了再撐一下子他還能拿舅舅怎麼辦……外公其實,也很想念舅舅。只是一直不能諒解舅舅當時反而害死自己的熱心。」


眼淚緩慢地沿著眼角滑下,王仲絡無言地、脫力地反手抱住狂熱份子。


他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老人究竟在想什麼。


「然後有一天,我拿著教授開的書單去舊書店找書,超級意外的在書上看到了舅舅的名字。我嚇到了哈哈,嗯,沒想到舅舅收藏過的書過了這麼久還能找到。那簡直就是……你知道,就像找到了一直以來夢想要找到的寶藏一樣。我很開心地掏了錢就要買下來,可是書店老闆告訴我,那本有舅舅簽名的書已經被訂走了。」


胸膛再次傳來振動,王仲絡莫名地有些心跳加速,悄悄捏起拳頭。


果然狂熱份子笑著說了:「你不要裝傻,要怪就去怪阿超。全都是他告訴我凡是書上有『王仲絡』這個簽名的書,都是你預定要買的,誰都別想跟你搶。」


「那傢伙!」


他激動的掙扎著要造反,但很快就被狂熱份子鎮壓下來。後者親暱的緊了緊他的肩膀,聲音帶笑。


「那時候我下巴都快掉下來了。還在想是哪個自戀的傢伙『自己』要蒐集『自己的書』咧。後來回去想想,越想越不對勁,也許是那個對舅舅懷有恨意的傢伙想要對舅舅的書不利,才這麼大費周章的準備把這些書給『毀屍滅跡』。這麼一想,我根本坐不住了,整天就巴在阿超旁邊要套出你來。」


「那個白痴……」


「我們都一樣啦。」狂熱份子的聲音裡竟然有欣慰的味道,「皇天不負苦心人啊,我終於套出人來了。那天我整個興奮地馬上搭了最近的一班車下台東來找你。」


「你就不怕阿超說的是假地址?」


「這嘛你就不要想太多了,小爺自有本事讓阿超說真話。」


狂熱份子自得其樂的笑了很久,被他隔著毛巾狠狠捏了一下腰之後才轉回正題。


「剛看到你,我就直覺這一定是舅舅的兒子,那個小哥哥。雖然你們長得不像,可是那種莫名其妙的堅持卻百分之百不會讓人認錯。我根本不用拿你床頭那個相片去試探也不用偷頭髮什麼的去驗DNA就知道了。你就是我要找的人。」


狂熱份子的話讓他沉默了。


苦澀的想,狂熱份子又何嘗不是讓他在第一眼就把他和男人連結在一起。


果然……他們兩個都是笨蛋。


「可是你根本就認不出我。」狂熱份子的手環得更緊了,「你根本就不想知道還有其他家人吧……躲在台東當鴕鳥,卻當得很不快樂。真是笨蛋。」


「要你管啊!又不是住海邊的,管那麼寬幹麼!」


「很快就會住海邊了,你放心。」


狂熱份子的話讓他心驚了一大下,還沒來的及反問什麼意思,對方就自顧自地說了下去。


「我受不了你的樣子,頹廢成這樣,舅舅知道了一定會哭的。所以我就偷偷拜託社區理事長,安排外公來你這裡。對不起……」他的道歉莫名的讓人安心,王仲絡默默聽著狂熱份子一遍又一遍的道歉,覺得鼻子發酸,「我知道外公一定會發飆,可是在他知道事情真相之前,我不能陪在你旁邊……這樣就全部破功了,外公看到我在旁邊一定會更生氣,會把舅舅說得更難聽。對不起。」


最後他只能說:「道歉有用的話,要警察來幹麼。」


對於那天老人的來訪,他的確是有些微的生氣。但是素知老人性格的他,此時回想起來,卻不能分辨心中究竟是覺得生氣老人詆毀男人多一些、還是開心見到親人多一些。


「嗯。對不起。外公還是沒有變,回來以後還氣得跟理事長絕交,害我被唸了好久。那時候我一邊被教授追論文、一邊煩惱要怎麼讓你和外公相認……一個頭都好幾個大了,還不小心感冒轉肺炎,莫名其妙躺了一個多月的醫院。然後不小心被我老媽套出話……」


比起所有老人帶來的不愉快,王仲絡更心驚的是狂熱份子輕描淡寫說過去的病情。


他不由自主的揪住了狂熱份子的衣服,聲音高的有點變調。


「肺炎?」


「嗯哈哈,沒事啦,都好啦你看,還活跳跳的一尾龍蝦咧!痛痛痛你別捏了,腰會瘀清啦哥!」


一聲哥喊的他停下所有動作,怔怔地感受狂熱份子撫摸他頭的規律節奏。


「所以你……你不是故意……故意……」


「故意疏遠你嗎?哈哈,怎麼可能啊!我還為了請老媽幫忙,簽了一堆有辱人權的約定耶。什麼逼我一定要在六月交出畢業論文順利畢業、收心不准亂跑、馬上找到工作償還跟老媽借的車錢什麼的,老媽一定有跟教授串通好啦,可惡,害我超過半年都不能來找你,打電話給你也不接,一直掛我電話,賭你會收阿超寄過去的信可是好像也失敗了。」


他聽的出來狂熱份子話裡的悲憤心情:「我就這麼討人厭嗎?畢業論文交不出來也不是我的錯啊!那種東西就跟痔瘡一樣,就算你一直說我不要我不要還是會死巴著你不放,還嘿嘿笑著說你死定了寫不出來了吧。然後又一直被人打槍拒絕不接電話,搞得我亂七八糟還以為自己是什麼十大槍擊要犯,莫名其妙變成拒絕往來戶的感覺很差耶!」


可是就算聽的出來狂熱份子很悲憤,他的心情卻莫名的好了起來。


笑聲不知不覺從口中溢出來,他揪著狂熱份子的衣服一直笑、笑到眼淚都流出來了,乾脆直接拿狂熱份子的衣服擦淚。


後者也放任他把自己的衣服又重新淹過水,只是耐心的一下又一下拍撫他的背直到他冷靜下來,才溫柔地掀開毛巾。


毛巾被掀開的那一剎那,他看見的是暈黃燈光下狂熱份子肖似男人的臉龐上滿是柔和笑意。
還有一句他記得一輩子的話。


「別擔心,哥……如果你撐不下去了,還有我幫你。你不是一個人……你不孤單。」

 

 

 

<完>

 

 

 

-----

 

後記

 


                                        
                                        
這完全是一個意外
                                        
拿著李貞德老師新出的書看著看著突然被<小品方>殘本這五個字刺激到
                                        
忽然就出現了兩個人
                                        
舊書店老闆  無敵熱愛書籍的狂熱份子
                                        
然後
                                        
鑑於最近越來越明顯的未來志向
                                        
以及紀錄這整個看似什麼也沒做  但其實默默的完成了許多事情的假期
                                        
王先生的形象豐滿起來了
                                        
我這個人啊
                                        
做研究是不行的  天馬行空倒是一把好手
                                        
滿坑滿谷數量和質量都多到會讓人掉下巴的被書塞滿的民宿是我的最終夢想
                                        
在台東面海靠山每天悠哉起床去爬山散步的生活也是我的夢想
                                        
我覺得
                                        
每個人的夢想都不一樣
                                        
所以對於別人所談論的夢想的認真對待程度也會很有等差
                                        
有的人覺得賺大錢比較重要
                                        
有的人卻覺得錢夠用就好自在生活最舒服
                                        
也有的人會覺得老死在一塊土地上實在太不划算  經常性的腳底發癢不出門會死
                                        
當然不少人覺得安土重遷勤勤懇懇的日子最安心
                                        
                                        
                                        
                                        
我偶爾會想
                                                      
一個人的成長期間究竟受到多少外來影響   才能造就一個人的個人的價值觀世界觀
                                        
                                        
是不是有必要以親子血緣或者物質性形上學性的”枷鎖”來束縛住一個人的夢想呢??
                                        
                                        
有形無形的枷鎖    於是價值觀還有待人處世的態度就這樣形成了
                                        
                                        
                                        
王先生就是這樣一個被無形中的鎖鏈困住的人吧   他不是沒有自己的夢想
                                        
但是卻寧願捨棄自己的夢想   去完成另一個夢想
                                        
不過捏 為了不捏他就暫時先不說  等下集寫完自然看得出來哈哈
                                        
                                        
                                        
至於狂熱份子這傢伙  很明顯就是腳底發癢不出門一定會死的那種人
                                        
他很願意為了某件事情異常的專注  卻也不能用那件事情作為綁住他的理由
                                                
某種方面來講他是個很自我中心的人
                                        
但卻是很真實存在每個人身上的一種面相
                                        
這裡反應的  或者輕鬆一點來說我想要表達的
                                        
是一個取捨輕重的問題
                                        
                                        
                                        

                                        
或許也是因為被純情羅曼史的小弘x野分這對影響到了吧
                                        
                                        
                                        
不過
                                        
那又怎麼樣呢??
                                        
在這個也許是人生中最後一個悠閒地暑假
                                                         
為了紀念
                                        
為了釐清
                                        
為了手癢
                                        
為了不寫出來就會憋死的種種理由
                                        
他們誕生了
                                        
就是這麼簡單而已
                                        
                                        
                                        
哈哈
                                        
                                        
                                        
                                                 
                                        
感謝您願意收看到這裡,最後附上一個小小的短劇場~~
                                        
                                        
                                        
--
                                        
阿超不怕死的又從台北打了電話過來,狂熱份子正在旁邊一邊假整理房間之名行搗亂之實
,鬧的他連一通電話都沒辦法好好接。一件事情重複了三四遍還是沒辦法完全進入他的腦
袋處理程序中。
                                        
                                        
於是阿超說了:
                                        
                                        
『所以你現在根本就是從戀父情結變成戀弟了嘛!……嘟嘟……』
                                        
                                        
他決定花錢裝設一個拒絕接聽設備,第一個名單就是阿超。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hsly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