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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然是夜路,但走久了也不覺得可怕。結束夜市跑攤工作的葉迎曦踏著從手中燈籠裡漫射出來的光,小心翼翼地避開堆積在院前的各種雜物和經年累月下來,被游光撿回來養的貓狗蛇鳥雞鴨鵝豬各種動物,在迴廊處卸下貨物。

 

 

    貨物其實不多,一個側背旅行袋還裝不滿,重量卻不能小看。當袋子落到洗石子鋪成的地板上時,並不意外地發出了沉悶的咚聲,迴廊下立刻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爬動聲響,院子裡部份淺眠的動物也動了動身體;院前迎客松下的幾隻夜鷺穿過廊簷,撲拍著翅膀落在葉迎曦腳前,歪著頭看他。

 

 

    「沒事、沒事。」

 

 

    葉迎曦在嘴前豎起一根手指,用氣音對夜鷺說著,但背後很快傳來窗簾被拉動的聲音,電氣化的白色燈光穿透入院中。葉迎曦看見一隻虎斑貓試圖用前掌遮住燈光未果,竟然把頭直接鑽入身旁小黑狗的肚子底下,繼續打呼。被打擾的小黑狗瞇著眼睛對葉迎曦嗚嗚兩聲,很快就被隔壁的白貓抱住脖子,睡了回去。而院子另一頭的兩隻羊警戒的刨了刨蹄子,被懶洋洋地從泥地裡起身,慢吞吞晃過去的麝香豬安撫下來,但大概只是想換個地方睡大頭覺的麝香豬發現羊圈裡沒牠的位置後,倒也不急著就地亂躺下來,反而用更加緩慢的步伐窩到了一群白鵝的中間。

 

 

    等院子裡一片懶洋洋地混亂過去,葉迎曦的面前也已站了一個人。

 

 

    「還沒睡啊?」

 

 

    高大的年輕男人搖搖頭,伸手替葉迎曦背起旅行袋。樂的有人替自己服務的葉迎曦正喜孜孜的想從口袋裡掏出難得一見的好東西出來獻寶時,他突然注意到了年輕男人臉上有一抹不尋常的神色。

 

 

    一種過於燦爛,而且通常好發作於某種特定時刻的笑容。

 

 

    他環視了三合院內大大小小的動物們一眼。年輕男人心虛的低下頭。

 

 

    「……放回去。」

 

 

    年輕男人立刻露出被嚴重打擊了的表情,抱著旅行袋退了三步。

 

 

    「沒得商量。」

 

 

    高大的男人縮起肩膀,很委屈的樣子。看的葉迎曦氣不打一處來,兩步併作一步,咬牙踮起腳尖,用力戳了兩下男人的額頭:「你知道上個月花了多少錢嗎?啊?伙食費!光伙食費就超過一萬塊了!瓦斯費水電費還有那些雜七雜八的預防針的錢都還沒算咧!下個月那幾隻小王八蛋的註冊費我都不敢想要去哪裡生了,你又撿了什麼東西回來?啊?」

 

 

    年輕男人動也不敢動,木訥的臉上兩隻眼睛努力眨動,終於藉著被葉迎曦連續重擊的痛覺眨出了兩滴眼淚掛在眼角,可憐兮兮的看著對方:「我、我會出去賺錢的……」

 

 

    「這是重點嗎?」

 

 

    「不是嗎?」

 

 

    「……」雖然很想說不是,但無法違背誠實原則的葉迎曦撫額,「大學都還沒有畢業的人給我滾一邊待著去。我說不行就是不行。放回去。」

 

 

    「可是牠很安靜!」

 

 

    「正常的?」

 

 

    年輕男人拚命點頭,葉迎曦睜開一隻眼睛看著男人。

 

 

    「不會突然開口說話?」

 

 

    「保證。」

 

 

    「不會突然變身?」

 

 

    「嗯。」

 

 

    葉迎曦在心裡嘀咕了一聲:『會的話你大概也不敢撿回來……啊,不對,這很難說啊……』而後勉強的又問了一句:「食量不大?」

 

 

    「嗯!嗯……」

 

 

    顯然,他心虛了。

 

 

    葉迎曦眉頭一皺,氣得大吼:「游、光──!」這時候他特別痛恨男人的名字只有兩個字、兩個音節,破口大罵的時候都嫌少了一點氣勢。

 

 

    游光縮起脖子,露出了一種寡言木訥的人在內心掙扎不已、心虛又別有所求時,特別引人犯罪的獨特表情,看得葉迎曦腦袋暈眩了一下,要緊緊按住眉心才能不被心軟的感情牽走理智。

 

 

    「不行。」

 

 

    「真的不行?」

 

 

    「……那、那種表情也沒有用。」

 

 

    「看一眼?」

 

 

    「你死心吧。」

 

 

    「……哼。」

 

 

    游光憤怒了,卻也沒有隨手把旅行袋塞回葉迎曦懷中,仍好好的拿進屋中。為錢包安危鬆了一口氣的葉迎曦跟進房中,不需要特地尋找,就看見了擺在客廳地上的紙箱中,安然蹲了隻皮包骨,毛色雜亂又有癩痢頭的缺耳兔子。

 

 

    只一眼他就知道游光為什麼撿這兔子回家了。葉迎曦嘆了口氣,蹲到紙箱前,看著兔子因為生人靠近而嚇得緊貼著紙箱一角,渾身僵硬裝死的模樣,又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游光連兔子脖子上的項圈都還沒拆掉吶。看來是打算撿回來當中途之家的樣子。葉迎曦忍不住在心底為剛剛的壞口氣懺悔了一把,但是念頭一轉,想到這兔子全身上下的醫療費,那小小的懺悔之心馬上不知道被他扔到哪裡去了。

 

 

    他又嘆了口氣,伸手捏捏兔子殘掉一半的左耳。恰巧游光已將行李收拾完畢,從廚房裡端了一晚餛飩湯出來遞給他,鼓脹著臉頰把他推去桌邊,自己蹲到紙箱前一個勁的埋頭替兔子順毛。

 

 

    那副架式其實看起來比較像是在幫兔子剃毛,但很快的,葉迎曦就看見兔子「活」了過來,抬頭蹭蹭游光的手討摸。葉迎曦差點把手上的湯碗對準兔子扔了出去。不過他忍住了。空間不大的客廳裡一時間沒人說話,只有兔子偶爾發出的沙沙聲和衣物摩擦的聲音。

 

 

 

    喝完湯,放下湯碗,葉迎曦看見幾隻化形還不完全的小毛頭半夜不睡覺,張著麻雀翅膀、拖著蛇尾巴、踩著貓步、豎直了狗耳朵和兩隻牛角,擠在門口探頭探腦。他立刻掃一記眼刀過去,孩子們嚇了一跳,雞飛狗跳、人仰馬翻了一陣子後被游光安撫下來,帶回各自的小窩補眠去了。

 

 

    回到客廳裡的游光臉色已經和緩下來,雖然還是有些不甘願的樣子,但已不像剛才那樣堅持。他坐到葉迎曦身邊,握住了他的手,長長的吐出一口氣。

 

 

    「對不起。」

 

 

    「我也是。」

 

 

    「可是……」

 

 

    「這個月真的不行。」

 

 

    「如果只是中途呢……?」

 

 

    揉揉眉心,葉迎曦思索了一下:「中途的話,就不一定非要由我們來照顧了吧?」

 

 

    游光征愣地看著葉迎曦的臉。

 

 

    「先不講這個月的開支,你自己這個月有時間照顧嗎?那樣的傷肯定要花很多時間金──精力去照顧。」葉迎曦咽下金錢兩個字,搖搖頭,「要忙畢展又要忙那幾個死小鬼,不覺得太累?不准搖頭,腰都瘦一圈了。我?我本來就24腰,不要轉移話題。」

 

 

    「噢。」游光乖乖收聲,可憐兮兮的垂下頭,看的葉迎曦又是一陣氣短。

 

 

    「再不然,還有個方法。」

 

 

    游光臉色唰的亮了。氣得葉迎曦又想拿指頭戳他額頭。

 

 

    「暫時寄養去別人家裡一陣子。」

 

 

    游光又蔫了。

 

 

    「……下個月再去接回來。」

 

 

    暫時寄養到誰家裡,葉迎曦沒有干涉。但游光想了很久,幾番掙扎,直拖到兔子意外感冒,被葉迎曦罵了一頓後,才痛下決心給楊修打了通電話。

 

 

    兩天後他抱著裝兔子的紙箱、給兔子保暖用的舊衣服、一些飼料,憂鬱的走進楊修的公寓。

 

 

    這裡一如既往的熱鬧非常,剛送走一批客人的楊修陣亡在沙發椅上,有氣無力的對他揮揮手。瑞鱗很快接過兔子轉身走進書房裡安撫小東西,百宮跟在旁邊看了一會,又無聊的轉了出來。

 

 

    鳥妖嘴裡咬著魷魚乾,竊笑著問:「平夜那傢伙不讓你養啊?」

 

 

    游光只短短的嗯了一聲後,就不再說話。躺在沙發上的楊修轉過頭看了他一眼,忽然伸出手指算了起來:「兔子、錦鯉、貓、白頭翁、斑鳩、斷了一條腿的野狗、迷路的豬、山羊、牛、青竹絲、松鼠、雉雞、猴子……啊,那種太危險的半妖就不要講了,你下次要不要試看看能不能撿到一隻兩隻老虎獅子還是台灣雲豹試試看?」

 

 

    唰的一下,游光脹紅臉,瞪了笑得不懷好意的楊修一眼。

 

 

    「但是話說最會撿東西回來養的也不是你啊。」

 

 

    楊修和百宮對看一眼,異口同聲的竊笑:「平夜才是最會亂撿東西回家養的那個。」

 

 

    「只是撿的東西都有點怪怪的。」

 

 

    「我以前以為他能撿到半蛟已經夠厲害了。」

 

 

    「以前還有一次撿到海翁,山羌跟黑熊還是小事吧。」

 

 

    「最經典的是他差點撿到兩生鳥那次。」

 

 

    「不對,應該是蛾娘那次。太誇張了,我從沒看過有非人倒貼,倒的這麼嚴重的。」

 

 

    「那次是因為他那個燈籠的關係吧。」

 

 

    「哪一次不是。」百宮白了楊修一眼,「那個燈籠根本就是活動荷爾蒙……咦?費洛蒙?捕蠅器?蟑螂屋?總之,不是好東西。」

 

 

    「咳!」越聽越誇張,臉色也越難看,游光忍不住用力咳了一聲,引得兩人同時回頭看他,自己反而被嚇了一跳,尷尬地縮了起來。

 

 

    楊修面色古怪的看了又看這年輕男人,「其實我一直很好奇……他是怎麼撿到你的?」

 

 

    「楊修!」

 

 

    「好、好,不問就不問。真的不能說嗎?」

 

 

    兔子急了也是會咬人的。游光端正面容,露出「你敢再問就撲上去咬你」的表情,憤憤地瞪著眼前這兩個混蛋。反而百宮還是一臉皮厚肉粗隨便咬的態度,嚼完一根魷魚絲又抽了一把出來,邊嚼邊問:「這次為什麼不能養啊?反正都養了那麼大一群在你們家裡了不是嗎?多養一隻又不會怎麼樣。」

 

 

    「……沒有錢了。」

 

 

    「……」

 

 

    「說的也是。我光養一隻百宮就覺得快被他吃死了,你們家還那麼一大群,辛苦你了。」

 

 

    「你討打嗎?」

 

 

    正當一人一鳥又要開戰,結束療程從書房裡走出來的瑞鱗恰巧止住了這幼稚的爭吵。他皺著眉頭,把游光拉到書房裡,指著兔子說:「基本上的外傷都沒有問題,脫毛、疥癬、傳染性鼻炎、皮膚霉菌問題皆不大,營養不良和腸炎的情況我會想辦法慢慢改善,只有耳朵的部份,我愛莫能助。被刀割去的部份,沒有辦法重新長出。」

 

 

    「我想也是……」游光苦笑一聲,愛憐的摸著警醒的兔子,「謝謝你。」

 

 

    瑞鱗只是搖頭:「這只是一部份而已吧。」

 

 

    「呃?」

 

 

    「你們家裡不是還有其他年幼的非人嗎?健康檢查的時間要到了。先提醒你,記得來醫院檢查。你也是。雖然你是人類,但長期與非人接觸,若有必要還是小心為上。」

 

 

    「……」游光知道對方是好意,但他還是忍不住呻吟一聲,把臉埋進手掌裡。

 

 

    見狀,瑞鱗立刻瞭解的點點頭,岔開話題:「這次需要寄養多久?」

 

 

    游光搖搖頭。

 

 

    「平夜君不肯?」

 

 

    木訥的男人點頭了。瑞鱗露出一抹理解的眼光。他垂下頭,思索了半晌,叫進楊修:「阿修,儲藏室裡右邊第二個櫃子裡,那個和紙包裹的盒子請幫我拿來。謝謝你。」

 

 

    「喔。這是什麼?」

 

 

    瑞鱗卻不理會楊修、百宮好奇的眼神,只神秘地一笑,慎重的把盒子交給游光。

 

 

    「這個盒子裡的物品,請到家之後再打開。看到了盒內的物品後,就會知道該怎麼做了。」

 

 

    「是很危險的東西嗎?」

 

 

    游光擔心地問,但瑞鱗只是笑著把游光推出書房,隨即扔下兩人一鳥,悠哉的離開了。

 

 

    究竟盒子裡裝著什麼呢?對自己家裡到底擺了什麼東西毫無概念的楊修百思不得其解,但也不過想了三秒後就把這件事情拋到腦後,很快就忘記了有這麼一回事的存在,因此,他自然也忘記了要去關心葉迎曦當天晚上,看到游光的裝扮時備受衝擊的心情,徹底錯過了八卦之王百宮打探來的消息。

 

 

    等到很久以後,在某個時刻恰好遇上了葉迎曦,問起了這件事時,楊修才驚訝地發現葉迎曦先是額角爆出青筋,面色轉黑,深呼吸平靜心情未果後,突然撲上來掐住楊修的脖子奮力搖晃:「楊修──你這個王八蛋!!!!!!!!」

 

 

    被掐的頭暈腦脹的楊修怎麼想也想不到,其實那個盒子裡裝的東西,只不過是一副毛茸茸的兔子耳朵髮圈罷了。只是游光怎麼打扮,又引起了什麼樣的震撼,那就……也不過就是一件小小的、不足為外人道的小事情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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