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青樹祭典源自於一個古老的雪神與常青樹精靈間相戀的浪漫傳說,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卻變成了一個奇怪的慶典、盛大的嘉年華,在某些大型領地所舉辦的常青樹祭典甚至會成為吸引外國勳貴前來參觀的重要活動。奧倫治撇開狼災的煩惱,在這幾天協助老法蘭克福特特製祭典布丁和其他食物之餘的樂趣,就是打開亞格神父借給他的精緻彩繪佈道書,翻開〈聖徒降臨常青樹祭典〉這一章,然後忽略聖徒亞丁、亞丁的七位隨從騎士、美麗的雪神和常青樹精靈、還有可憐的樹人尋道者所遭遇的各種苦難,把自己全部精神和目光都專注的放在章節插畫中一個個栩栩如生的餐桌食物上。他甚至連晚上睡覺的時候都抱著彩繪書不放,導致祭典前一天,亞格神父拿回彩繪書時臉上無法克制的露出了哭笑不得的神情。


  「比您更好學的人,近來就算是在修道院圖書館中也很少看到了。」


  奧倫治臉不紅氣不喘的接受了神父不明究理的稱讚。他陪著神父離開教堂已經裝飾滿鮮花的木製大門,在秋陽暖暖曬著的天氣裡往村外的方向走。村中的大路上此時已經擠滿了放下農事跑出來提前狂歡的人群,因為媽媽在忙而沒空挨揍的小孩子一群一群聚在一起,抓著要裝飾在各家門前的花圈和草梗呼喇喇的從村子的各個角落逃竄出來,後頭跟著趁機把放養在屋舍一樓的雞追出大路,邊咯咯尖叫邊四處飛逃的獵狗。


  到處都是鬧哄哄的,奧倫治險險接住了某個滿頭都是泥巴水,從路的一邊兔子一樣彈射過來的小孩,往旁邊隨手一放,順手一擄小孩的頭髮弄得自己也是滿手泥巴,正想隨手又抹回去小孩身上時,他注意到了神父微笑的眼神。於是奧倫治也微微一笑,坦然的把泥巴抹到了自己褲子上,然後在神父被脫疆逃逸的馬車套馬噴了一衣襬泥水,沒空注意他時偷偷地轉手在路邊某個佃農背上抹乾淨了自己的手。


  人群轟隆一下的轉去追著那匹逃跑的套馬。棕色的大馬很聰明,看出前後左右都沒有逃跑之路,竟然一轉身就往被改作為冬天羊圈的廢棄大教堂方向衝過去,在被提早趕下牧羊高地的羊群中踢踏兩下,嚇得羊圈門口瞬間湧出一團團驚恐的咩咩大叫的綿羊,剛好撞上嚇傻了到處亂飛的雞群和獵狗群,進退不得,一團混亂!


  「喔不──!」


  牧羊的尼克快瘋了,他精心照顧了兩季,溫順又可愛,就等著春天剃毛換錢的羊群!


  「放開我的雞!」


  「停住!停住!叫那些狗滾開!」


  「是誰把馬疆割斷的!」


  「那匹該死的馬跑哪裡去了!」


  「把我的羊放下!」


  「誰偷摸我屁股!」


  「哇──你們看,那隻羊竟然爬到那裡去了!」


  「尼克,我們能把那隻羊保留下來嗎?我想讓牠參加『綿羊登高比賽』!」


  「我們什麼時候有那種比賽了?」


  「今天!馬上辦!第一名的羊要作成紅燒羊小排分給大家吃!」


  「我讓你吃羊大便──!」


  「那匹馬──小布朗!跑到那邊去了!」


  「喔不!我的麥田!」


  「牛圈!為什麼牛圈也暴動了?誰把牛圈柵欄打開的!」


  轟隆隆一群耕牛從村子邊緣跑出去了,要命的是,耕牛們逃跑的方向是黃澄澄準備收割的平坦麥田所在之處。奧倫治挑起一邊眉毛,看向追在一群大人屁股後頭往麥田方向邊跑邊歡呼的小孩們,深深地覺得佈道書裡面所有的惡魔事蹟,說不定就是一群小孩子做出來的。


  「好熱鬧。」


  「這是我最喜歡的地方。」


  神父領著奧倫治避開人潮聳動的地方,在各式低矮的雙層建築間自然形成的甬道小路間行進,但即使隔著木製建築還是能看見、聽見,甚至被隨時滾進甬道裡的人狗牛羊小孩波及,捲入充滿各種叫罵和笑聲的追逐大戰中。對此,亞格神父臉上始終帶著滿足的笑容,親切的扶起倒楣的人,協助村民驅趕牛羊回到正確的地方。


  這和奧倫治印象中的教區神父很不一樣。奧倫治勉強壓下想要混進人群裡一起製造混亂的雀躍心情,一本正經的繼續和神父閒聊:「所以那時候──很久以前嗎?──神父你是自願的留在這裡,擔任教區神父嗎?」


  「可以這麼說。」


  「因為喜歡這裡的人?」


  「對。我相信您很快也會有這種感受的。您會不由自主的喜歡起這裡的每個人。當然,每個人。」奧倫治不知神父為何忽然斂起表情,顯得心情有些低落,但他很快就振作起來,對奧倫治笑道:「當然我也會為您祈禱這裡的每個人能如接納六十年前的我一般,很快的也樂於接受您的治理。」


  對神父的祝福,奧倫治瞇起眼睛不置可否。他想起莊園宅邸管家、警備隊長、宅邸侍女、老廚子、魏絲和其他人,然後在心底接著神父的話:『那肯定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


  「謝謝你,神父。」


  兩人繼續往前走,沒多久便離開了狹窄的屋間通道,重新回到村中大路上。此時還在路上緩慢行走的人只剩下行動不便的老人和對追牛趕羊沒興趣,也不管這些事的少數婦人小孩。神父領著奧倫治走出村莊,沿途輕鬆的閒談中還能看見灌木叢枝葉凌亂的慘況,直到接近麥田時他們才看見村民分散成一小群一小群的聚在路邊、草地上,喘著氣揪住耕牛,雖然脫力但還是笑得很開心的樣子。


  「嗨!神父!去麥斯家的田嗎?」


  村民對神父很熱情,某個牽著牛的矮壯大漢從老遠的地方就開始用力揮手,引起神父的注意。


  「是的──你還好嗎?」神父停在路邊,用手圈起嘴,用力大喊回應。


  「好得不得了!」


  大漢也學起神父的樣子,用力的大喊引起周遭人群的注目,很快的神父和奧倫治身邊就聚集起了熱鬧的人群,七嘴八舌的吵起了誰抓到的牛和趕回去的羊數最多,又是誰把那匹肇事的笨馬制服牽回去,成功保護住了麥田的收成。而後話題又從麥田說到了天氣,說到天氣就想到降雪,奧倫治本來跟在人群後頭聽村民吵鬧的對話聽得正高興,完全沒想到這群剛結束一場嘉年華熱身賽的人會突然抓住神父的手腳,把受了驚嚇的老人架到人群上方,嗚呼呼、嗚呼呼的鬼叫著一路衝向小路盡頭的麥田。


  『這大概是常青樹祭典的某種特別儀式?』


  可憐的神父嚇個半死,寬大的灰袍都被風吹成一顆大球了。被單獨留在後方的奧倫治鼓著嘴巴,噗噗、噗噗的笑了兩聲,終於也忍不住斯文,放開腳步朝麥田邊跑過去邊哈哈大笑。


  他比別人慢好幾步到,神父已經滿臉無奈的被人放下來了。奧倫治站在人群最後頭看著神父好不容易才整理好聖袍和停止發抖的腳,站穩在麥田埂上,在村民的圍繞下拿出念珠和聖經,敞開雙手仰面承接著浸入涼風的秋日。麥田邊陷入了虔敬的沉默中,從離神父最近的村民開始,不分男女老幼,所有人極有默契的脫帽、低頭、握手默禱。奧倫治不由自主的也低下了頭,跟著這陣沉默一起感受翻過北方高山,帶來秋天氣息的冷風和風裡傳來的幾聲低沉牛鳴。


  「太陽之父,月亮的祖母,星辰的國度。偉大的靈,那被千千萬萬的名字所呼喚的,而你卻不可以名諱呼喚。感謝你帶我們來此處,讓我們歡唱生命之歌*,收穫豐產的富饒喜樂。我們要將榮耀獻給在我們之前來到的你,而你又將在我們和子子孫孫之後來到。」


  祝禱畢,神父取過旁邊村民遞來的鐮刀,緩步走入麥田中央,彎腰割下今年秋天的第一束麥穗。他高高舉起莖梗粗壯,結實累累的金黃色麥束朝四方奮力搖動三下,圍觀者中立刻爆出巨大的歡呼聲響,不知道是哪個牧羊人首先摘下腰間的短笛,尖銳又嘹亮的帶領人群裡粗野雄厚,但響亮無比的人聲低音,還有湧入麥田裡搶著收割麥實的人群衣物與麥梗摩擦所發出的聲響,組建成秋天祭典的慶歌。


  那天晚上,整個村莊一如往常的陷入了徹夜狂歡的混亂之中,即使是對村民而言仍然稍嫌陌生的奧倫治也在宴會中被灌了數不清的啤酒。醉醺醺的村民繞著村莊中央的小廣場跳舞、吵鬧,甚至在臨時樂隊狂敲翻倒的橡木桶邊緣時,模仿起野狼特有的長聲呼叫製造緊張感,不過這陣騷動很快就被鼓手用獵人行獵歌鎮壓下去了。獵人行獵歌鼓動完所有參加宴會者的混亂群舞之後,鼓手終於醉得不支倒地。兩眼其實已經又累又醉、張不大開的奧倫治朦朧中,看見酒館的妮娜抱著她出名的魯特琴跳上四個橡木桶拼成的危險舞台,帥氣又流暢的刷奏出快板飲酒小舞曲,當演奏到飲酒歌高潮時,不只她的手指在琴弦上翻飛不停,她的一雙木鞋和裙襬也在橡木桶上踢踏出讓人覺得耳朵都要爆炸了的迅捷節奏,一響未完又是一響,迅速的敲暈了不少人的腦袋。直到隔天清晨大部分的村民在史華茲略嫌粗魯的叫喚方式叫醒之後,敲人腦袋的就不是妮娜的踢躂舞,而是可怕的宿醉頭痛了。


  奧倫治痛苦的抱著腦袋,臉色發白的蜷縮在某個還殘留有小半桶啤酒的木桶邊,有好一陣子他腦中一片空白,分不出自己到底是躺在奧瑞爾登堡的貧民窟,還是那棟破舊的費勒史汀莊園宅邸。他用力的晃了晃腦袋,試著用發軟的右手攀住木桶撐起身體,沒想到桶子經過一晚狂歡,早就不堪外力擠壓,咖啦一聲便徹底解體,殘餘的酒液潑了愣愣的奧倫治滿身。


  「……我不知道原來您有一天即將開始之時就飲酒的習慣。」


  「你、你誤會了。」


  奧倫治跌倒又爬起,爬起又跌下去,努力的把自己弄直好正視彎下腰看他的管家。他模糊的醉眼看不清楚史華茲臉上的表情,不過還是敏感的察覺到了史華茲身上散發出的些微怒氣。終於,看不下去的管家嘆了一口氣,伸出雙手救援受到酒氣和宿醉雙重攻擊的可憐醉鬼,把他攙扶著站好。


  「您要用這個模樣去參加常青樹祭典嗎?」


  奧倫治不敢回答「這就是祭典最好玩的地方啊!」這種擺明討打的話,只好費力的哼哼幾聲當作道歉,在宅邸管家的服侍下洗去全身酒味,換上乾淨的衣服。


  昨天第一次秋收後割下的麥子已經被史華茲指揮少數沒參加宴會的人收集好,搬入宅邸大門前的白石廣場。奧倫治坐在葉德琳好心為他準備的椅子裡,等待逐漸清醒的村民前來集合。在等待的過程中,他昏昏沉沉的腦袋裡聽見了亞格神父帶著見習僧安伯和史華茲打招呼的聲音,也聽見了葉德琳和老法蘭克福特合力搬出大量點心食品飲料的碰撞聲,瑞道和園丁湯馬森似乎在冷靜的爭執什麼東西他沒聽清楚,倒是聽清楚了史華茲塞了某個瓶狀物進他手心時說的話:「這是老法蘭克福特精心為您調製的解酒藥,請趁熱喝完它。」


  「我醒了。」管家懷疑的瞪他。奧倫治緩慢的伸長手,把解酒藥拿得遠遠的,然後一本正經的宣告:「真的,要看我跳舞嗎?」


  「……如果您願意。」


  「抱歉,我真的醒了。」


  「如果您『真.的』清醒了,那麼是時候見見亞格神父,開始舉行祭典了不是嗎?」


  史華茲的笑容讓人背後發毛。奧倫治僵硬的從椅子上爬起身,跌跌撞撞的穿過同樣也是醉得分不清楚誰是誰的大部分人群,好不容易終於走到亞格神父面前。久經世事的慈祥神父對奧倫治的窘境不以為意,扶著他笑道:「感謝神讓您來到這裡,我終於可以將『擊麥者』的任務交還給正確的人了。」


  「不,真的!神父,」奧倫治緊緊抓住神父的手臂苦笑道:「您看我現在這個樣子,根本不可能擔任第一個擊打麥子的人這種重要的角色。」


  「但我不能在您也參與的狀況下,仍然厚臉皮的第一個敲打麥穗。」


  「相信我、相信我,神父。」奧倫治又甩了甩頭,試圖甩掉惱人又飄飄然的肌肉放鬆感,「你是最適合的人選。神為什麼需要僧侶來為祂傳道呢?就是為了在這種時候好好的告訴人在正確的時間做正確的事。如果讓我來做,除了搞砸祭典之外什麼都不會成功的。」


  「神父,」拿著祭典重要道具,一根雕製的形似雙手交握、裝飾有常春藤和不知名小花的木杖走來兩人身邊的管家冷靜說道:「接受奧倫治先生這個建議我想會是對大家而言最好的選擇。」


  「史華茲說得對!」奧倫治現在改掛在空出雙手的管家身上了,他一雙灰綠色的眼睛亮晶晶的看著為難的神父,後者只好嘆了一口無奈的氣。


  「如此,我只好卻之不恭了。」

 

 

  神父從安伯手中接過木杖,慢慢走進人群中心,在他站定腳步時,老早便在鐘樓待命的湯瑪森便敲響了鐘聲。他用力扯動粗繩,三鐘裡最小的老銅鐘隨之響起和佈滿銅綠的古舊外表不搭配的嘹亮音色。撞槌在湯瑪森刻意加速的扯動下,鐘聲越來越急促,一聲疊過一聲,第七響之後湯瑪森暫停敲擊小鐘,轉而拉動次鐘的撞槌繩索。這次的鐘聲他放慢了敲擊速度,每一長聲中間雜了兩聲短促的小鐘,如此反覆敲打了一刻後,湯瑪森跳下小台,幾乎把自己整個人都掛上連結了巨大的主鐘撞槌的繩索,擠出吃奶的力氣拉動撞槌敲出整個常青樹祭典中最重要的第一聲鐘聲。


  噹──噹──噹──柔軟的低音隨著明亮的陽光在老鐘樓的老銅鐘間反覆折射,遠遠的傳了出去,像是在附和北方安勒斯莊園同時響起的慶典鐘聲。奧倫治站在廣場中央,瞇起眼睛滿足的聽著主鐘穿越時間和空間的喃喃自語,像是在宣告慶典之始,也像在自得古老的慶典故事。


  神父虔敬的握緊念珠,等待鐘聲尾音逐漸乘風遠去,然後他高高舉起手中的木杖,唱誦祭典的讚歌。他先是低低唱了一段頌讚秋天的豐收與冬雪即將來臨的歌詞,接著加入魯特琴的伴奏,在反覆領唱「北方之雪眷戀依偎,終將化為春水,入土如血」這一句時,直笛和其他弦樂器的聲音也悄悄加入了歌聲中,而後在神父鬆了一口氣般唱出讚歌最末「願樹常青」幾個字時,讚歌的旋律陡的一轉,再次從「金黃色的麥穗是冬雪思念的眼淚」這句加入村民們的合唱聲開始唱起。但是音樂旋律雖然不變,歌詞卻在神父將手中木杖往地上堆積的麥梗堆中敲打第一下時,被村民嘻嘻哈哈的改成了「讓我為你脫去羞澀的新裝」。然後典雅的聖堂詩體歌詞就此消失,每個輪傳到擊打麥穀堆木杖的村民如果沒被宿醉搞昏頭,都可以隨著音樂旋律更改歌詞。

於是奧倫治聽到了各種各樣肯定不會出現在奧瑞爾登大教堂、王都總教堂裡面的奇怪、下流歌詞,甚至「你發抖的手連麥子都擊不中,該如何在夜晚點燃姑娘心中那把火」,或是「姑娘的手腳靈巧又有力,縫衣烹飪能把牛追回,你若是不能瞄準高高堆起的黃澄澄麥堆,就別想看見姑娘心中的玫瑰」這種調情似的歌詞都出現了。


  奧倫治在人群外聽被村民改得亂七八糟的歌詞笑得肚子痛,一點都不忙著和大批人潮搶常青樹杖去敲打麥穗脫穀。倒是人群唱著唱著,隱隱分成了兩大邊,分別以捷舞跳得最好、勾引人經驗最豐富的老牧羊人傑斯和主婦技巧雖不是公認頂尖,但凶悍潑辣無人能比的魏絲為首,區分成男女兩大隊互相用歌詞挑釁譏刺對方,已經擊打過麥堆的男男女女邊替拿到木杖的人附和和聲,邊退到麥堆邊緣的空地上雙手插腰一拚舞技。


  漸漸的,廣場上唱歌的人少了,大部分的人都轉進跳舞的那一方。樂隊早在一段混亂的搶快歌詞「胡說八道的男人被風吹成了傻子」、「夜夜在姑娘的窗下像冬雪等著常青樹」、「那男人的嘴巴若是能信,狐狸都能成乖羊」後,改奏起曲調輕快的各種三拍子小舞曲,一直到廣場上的人越來越少,音樂也跟著越來越慢,妮娜乾脆彈起了拖長音調的變調版〈月夜下誰人來敲我的窗〉,始終躲在人群裡的奧倫治忽然感覺到廣場中氣氛一變,原本退在一旁跳舞的人群有合攏趨勢,而且每個人的臉色都露出了一種互相窺視、興奮的期待某件事情發生的神情;而尚未搶奪到木杖的人們臉上則露出了苦惱、尷尬和不知所措的表情。


  「是誰──勇敢的勇士──」


  「在冬雪中──安慰無助的冬雪,」


  「冬雪化成霜,在暗夜裡哭泣──」


  「勇敢的勇士,拿起你手中的木杖──」


  「前進!前進!」


  正想趁最後一陣搶木杖的混亂中逃跑的奧倫治被由外往內合攏的人群一擠,不知道踩了誰的腳,腦袋也不知道被誰趁亂打了好幾下,就在他緊張的舉起手在空中亂揮,撥開四處舉手抬腳吵鬧的興奮人群時,手上突然被塞進了某個長形的硬質物品,咖咖咚咚敲痛了不少圍在他周圍的倒楣村民。音樂聲此時瞬間停止,奧倫治看到莫名其妙挨打的村民們都是一愣,隨即爆出歡呼聲時,他差點就要把手上那根木杖瞄準宅邸大門扔出去了。


  擊打麥穀的木杖正握在他手上,這個沒有村民想要接下的最後一杖。周遭的歡呼聲還沒停止,「卓雅(the dryad)!卓雅!卓雅!」


  暴動的人群迅速分出一條寬敞大道,直通廣場中央早就被打散的亂七八糟,只剩下一小堆還保持突起狀的麥粒。奧倫治尷尬的舉著木杖,被村人們推擠著踉蹌的走到了麥堆前,亞格神父和史華茲就站在那裡,前者的表情有些驚訝,但更多是讚許;後者則滿臉同情的看著無奈的奧倫治,也許同情的表情之下還包藏有一點點惡劣的得意?奧倫治環視周遭一圈,身旁本來還推著他前進的所有人立刻朝四方彈開,他只好死心的舉高了木杖。


  「卓雅!卓雅!卓雅!」


  「冬雪的英雄!」


  『所以──怎麼會這樣?』奧倫治知道這時候向神父求救是沒有用的。傳統即是如此,最後一個拿到常青樹杖,對麥堆敲出最後一下的人註定要成為初雪降下之前的苦命「樹人(the dryad)尋道者」,在未來一個月或更長的時間中,拚命的找出被所有參與祭典的人藏起來的木杖!以此來占卜未來一年的收成結果,和保證自己不會被村人綁在木柱上扔到初雪中被埋成雪人,好作為他沒有找出木杖的處罰。


  奧倫治認命的搥下了藏物遊戲開始的號角,莊園鐘聲也立刻響遍天空。擠、踏、推、怒罵和笑聲到處都是,跌倒在地的奧倫治根本沒看見到底是誰突破幾百隻人手,搶走了他還沒握熱的木杖。接著,許多人把他從地上拉了起來,用力拍打他的背脊和腦袋。


  「恭喜!」


  「不簡單啊!」


  「就看你了!」


  「加油!」


  「放心,會有提示的!」


  「你一定可以找到!找不到也沒關係,我們已經很久沒丟雪人了。」


  「請擔任今年的雪人吧!拜託!」


  再打下去他就要覺得自己要吐血暴斃了!奧倫治身不由己的被夾在擠過來道賀的人群中離開廣場,另一邊搶到了木杖的人群中開始爆發出各種誰才有資格第一個把木杖藏在家裡的爭執。奧倫治聽見了魏絲的聲音:「當然是我家!」和傑斯反駁的聲音:「那根杖子誰都知道是最好的牧羊杖材料作成的,我老早就想拿來當牧羊杖了!當然是我先!」


  「給你拿去當牧羊杖不如讓我拿回去攪豬血布丁!」


  「妳會被神父罵!」


  「你才是!」


  「我有十足的理由可以當第一個!」


  「哈!拿去打羊屁股嗎?胡說!是我先才對!」


  「是我!」


  爭執的聲音微微一頓,魏絲開始尖叫,傑斯也不干示弱,但雙方的爭吵和人們的勸架聲很快就又停了下來。在廣場東邊的邊緣,通往森林的小徑處,傳來了更大,也更淒厲的尖叫聲。


  「啊──!」


  魏絲和傑斯面面相覷,農戶主婦指責牧羊人:「聽不出來你年紀這麼大了喉嚨還這麼好。」牧羊人則拉下臉怒道:「妳耳朵壞了啊!沒聽見那是從森林裡傳出來的尖叫嗎?」


  那個年輕的、尖銳的尖叫聲仍在持續,奧倫治趕緊擺脫還架著他脖子說要去喝酒慶祝的某個村民,往小徑跑去。神出鬼沒的瑞道已經站在森林入口附近,一手握拳堵住了面向森林尖叫不已的艾瑪的嘴巴。但尖叫聲並沒有就此停止,在艾瑪周圍的數個婦女當她們隨艾瑪的眼神往森林裡看去時,不約而同的扭曲了臉,跟著放聲大叫。


  「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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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加巫師祝禱詞:http://blog.roodo.com/RainbowDemon/archives/37036.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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