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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嘴快沒什麼,真的。


他呆呆坐在某間人類屋前的地上,對屋簷下掛著的一些草、一些串起來的蕃薯發呆;土瓦堆成的厝頂旁邊連著山坡,可以看見有隻羊在那吃草。


――就是被叫去做事的速度也比較快一點而已,真的沒什麼。


屋子裡的人類都去田裡了,垂掛在門前的布簾不飛,空氣也就不動,於是時間好像跟著大中午還在睡的豬仔動作一起慢下,被羊盯上的感覺就更加難過。


他忍不住縮縮身體,抓住旁邊的小蛇。


『喂喂!抓我衝啥!』


『我才沒有抓你。』


『那你的手在衝啥在衝啥?』


『……凍酸。借抓一下會死喔。』默默地把手縮回去。


『當然會。』小蛇尾巴拍地製造出來的聲音,就像牠說話的聲一樣乾脆。


乾脆地讓他有些腦羞:『那你跟來衝啥!』


『還不都是因為你的關係!』說到為什麼會跟在他身邊就戳到小蛇的怒點,牠高高昂起頭,口齒不清地喊:『誰叫你叨位不練習偏偏要去那邊練習還踏到我!要是你不踏到我我就不會被抓到!就不會被叫來幫你不然族裡長老一定會知道我偷跑去湖那邊……啊!有人類!你自己慢慢來吧,我先來走。』


『喂!喂!幹咧跑那呢緊……』


小蛇喊的那聲「人類」本來就夠讓他驚嚇了,沒想到他慌慌張張伸手要把遁逃的小蛇撈回來的動作卻讓人類誤會;連反應的時間都沒有,就像被媽祖婆舉起來放進落袋仔時一樣,他被人類高高地抱起來。


人類抱著他,大手下雨似地拍著他的頭,緊張地捏住他的臉轉來轉去,手和腳也被抓著翻來看去。


「啊沒事吧?有夠危險的!到底是誰這大意,放囝仔黑白亂走!無注意險險被蛇咬死攏有可能!好加在沒被咬到……欸,囝仔,你……我咁哪沒看過你耶?你爸母咧?哪自己一個人在這?」


不熟悉的身體被這樣轉來轉去都轉昏頭了,他也沒聽清楚人類講了什麼,只好拚命搖頭。


『我不是囝仔!喂喂!不要再搖了。放手、緊放手!』


人類――公的,面頭前沒什麼毛,卻在背後拖了個小毛尾巴的人類――笑起來,捏捏他的臉:「講啥囝仔話。你爸母咧?」


――爸母?那是啥?


他兩手穩住頭,覺得既生氣又恐怖――第一次這麼靠近人類,嚇得他想快點完成媽祖婆交代的事情,快點變回自己的螺殼躲起來。


『我不知爸母是啥啦!喂!』和人類近地不得了,從腳的地方還能感覺到人類在大太陽底下做完工後散出來的熱汗,他抖一下,『我問你,你是不是這個莊內尚有名的孝子!』


被人類笑和被媽祖婆笑是兩種不同的心情。


人類被他的問題問得一呆後隨笑起來,笑得他的臉都熱了:「喂喂,你這個囝仔是按怎?我問你爸母咧,你顛倒來問我啥怪問題啊。」


『這才不是啥怪問題!我是認真的!緊講你是不是這個莊內尚有名的孝子!』


「這種問題咁講我自己講我就是那個孝子,你就會信嗎?」


被問倒了――他睜大眼睛呆了一下。


『但是、但是媽祖婆是按呢跟我講的啊……她講你是這個莊內尚有名的孝子,要我來幫你完成一個願望……』


講到媽祖婆,人類反而不笑了;用點力氣把他抱得高些,和自己兩眼對看。


「媽祖婆?」


『欸,媽祖婆啊……』


――媽祖婆按怎了嗎?


剛剛好像被搖散了的害怕又悄悄鑽回心底,他癟癟嘴,移開目光。


「但是你……欸,囝仔,飯可以黑白吃,話可是不當黑白講的喔。」


『我才沒黑白講!而且我也不是啥囝仔!我是田螺!媽祖婆身邊的田螺!』


他想自己的修煉還太少,看不出人類的表情到底是什麼意思,只覺得很生氣――堂堂一顆這麼漂亮又有靈性的田螺,居然被認成人類!


「……田螺?媽祖婆身邊的田螺?啊哈哈哈哈歹勢、歹勢……但是我自細漢只聽過媽祖婆身邊有千里眼、順風耳,哪時有田螺啊哈哈哈?」


『……你無聽過不代表就無。』


就像他也沒聽過原來媽祖婆身邊還有兩個叫千里眼、順風耳的傢伙……一直以來媽祖婆身邊都只有他啊。


頭高高抬起來,他坐正身體,瞪著眼前的人類:『我問你,你敢相信我是媽祖婆身邊的田螺,被她叫來完成你的一個願望嗎?』


被他瞪著瞪著,人類的眼神不知為何變得很柔和,風把他的小毛尾巴吹飄起來時,他好像看見廟會那天媽祖婆的小紅花勾在了毛尾巴後面,但仔細看去卻什麼都沒有,只有毛尾巴跟著風一起幫人類柔軟嗓音說出來的話打節拍。


「嗯。我相信你是媽祖婆身邊的田螺。」


『嘿嘿。你真有眼光。』要不是現在沒有殼,不然他一定要高高地挺起殼尖大笑三聲:『好,按哪我就來完成你的願望!緊講,你有啥願望要我來幫你實現的!』


沒想到聽了他得意的話,人類卻又笑起來,用力捏住他的臉頰,很無奈地說:「你喔,我現在唯一的願望就是緊請媽祖婆來把你帶走。」


『咦?』


「你看你,小小的一粒仔囝,抱起來還比阮囝輕咧。還講想欲幫我完成願望?」


『你看不起我!』


「無啊。但是我講的也是事實;不然你講,我現在的願望是想欲今年大豐收,來年沒飢荒、大家攏(勿會)餓腹肚,你咁做的到?」


『……』那是媽祖婆才有法度、有才調敢答應的事情,他不開心地撇過頭:『無法度。』


人類笑出聲來,用力攬住他暴動的身體:「就是啊。所以講啊,你的修行還不夠,還是儘早返去媽祖婆身邊吧。」


『你還講你無看不起我!喂喂!雖然我無法度讓恁豐收,但是我至少可以給你的田裡無蟲啊!』


人類還是在笑,邊笑還邊幫他抓順頭上亂飛的雜毛。


「好、好,你可以幫我把田裡的蟲攏抓了了……」


『咿――我不管啦我不管啦!反正我就是欲來幫你完成一個願望啦!在完成你的願望陣前,我絕――對(勿會)返去媽祖婆身邊!』


不管是什麼原因造成的,他第一次這麼任性地想欲完成一件事情,就算對方是他從沒接觸過的人類、就算他有一點點害怕和人類相處,他還是想要做到媽祖婆交代下來的這件事。


他想他一定可以的!


可是這樣的自信卻很快就被這個人類的家人打散。


除了那個人類,沒人相信他是媽祖婆身邊的田螺;也完全沒人相信他可以完成別人的願望。


跟著人類一起住了幾天,這樣鬱卒的心情很快就抓住他,囂張地取代害怕人類的心;尤其在發現大部分人類都把他當作頭腦有問題的可憐孩子想欲照顧,但是時機歹歹,自己的孩子就養不起來了,實在沒辦法又養一個和自己無關的人時,他的心情就更糟了。


『其實我只要有水就可以活了。又不跟恁搶呷。』


他心情低落地拿著個葫蘆瓢,拖著腳走向水缸時,忍不住嘟囔出聲。


『你光飲水就可以飲垮這一口灶了。』


小蛇盤在水缸下陰涼的地上,搖頭晃腦地偷笑,讓他忍不住一腳踏過去。


『你又踏我衝啥!』被踏中尾巴的小蛇哇哇大叫,搖頭晃腦的動作更激烈了。


『不.爽。』他板住一張臉,正經地說。


『你不爽(勿會)去找那個人類講喔!隨便變個花啊草啊假鬼假怪嚇嚇怹不就好了!』


『你明知影我(勿會)曉法術!』


――就連人形也是媽祖婆幫他化出來的,這隻臭蛇!


『學就會曉啊!』


『……你今嘛學一個給我看看。』


――在這個四處都是普通人類的地方能學到什麼法術?煮大鼎飯的技術還差不多。


想想還不解氣,他扯開嘴巴又和小蛇一頓大吵,從對方沒事自己偷跑去湖邊被他踩開始一直吵到小蛇沒義氣,兩天前一看到人類就自己逃跑這件事為止,雖然差點吵到打起來,但至少發洩了一些恐懼、不被認真看待的心情。


他喘口氣,小蛇懶懶地拿尾巴拍拍他的腳,看著他:『喂,你啥時才要問到那個人類的願望是啥啊?』


『他沒啥願望……』


這個人類很虔誠、很認真打拚,每日透早下田前都會先去媽祖宮拈幾炷清香、獻幾蕊花,細聲地笑著說幾句話。一開始他本以為這個人類細聲說的那幾句話就是他的願望,沒想到詳細聽後卻發現,那幾句話純粹只是在和媽祖婆道早,就像在和厝邊隔壁打招呼時說的什麼「天氣好」、「呷飽沒」差不多意思的話一樣;和他的願望、媽祖婆交代的工作根本沒關係。


平常工作時也只看到他噙著笑,彎腰揮汗滴落土,一步一腳印的收拾著田裡的稻作,半句怨言也沒聽過;他總是用笑來面對所有的事情,不管是田裡的工作、厝內的事情,或是面對長輩、妻、孩子,一項一項事情似乎都可以在他的笑容中找到最好的處理方法。


這個家――對一個田螺來講,這仍然是一個模糊的印象――確實如媽祖婆說的那樣,因為有他,所以是這個莊內最有名的家庭。


於是面對這樣的人,他開始感到興趣:到底這種人會有的願望是什麼?


那天講的讓田大豐收確實是一個願望――誠心的希望,他感受的到――但不是這個人心內最重要的願望。


但是願望又是什麼?他望著水缸裡的人形倒影,圓圓的孩子面上有著濃濃的困惑。


『到底、他的願望是啥……?願望又是啥?』


小蛇覺得這個問題很無聊似地打了個呵欠。


『不就是人類想欲做的事嗎?人啊,有太多太多想欲做的事情啊。想欲田裡稻子長得好、想欲稻子價錢賣得好、想欲起大厝、想欲做大官、想欲出頭天、想欲這個、想欲那個,有太多太多事情可以讓人類想欲啊。』


『所以那些也叫做願望嗎?我也要幫怹實現嗎?』


『我哪知。』小蛇拍拍水缸,細微地振動讓缸內水面晃出小小皺紋,打亂了他臉的倒影,『但是要是我啊,才不要睬睬那多。怹欲衝啥,怹自己負責。自己的願望要自己去完成才有意義啊,若是交給別人去做去完成,那和別人的願望有啥不同?哎唷,人類又來了,我先走。』


一如前陣子消失的那麼迅速,小蛇在他還沒反應過來前就一溜煙地竄進水缸底部陰暗潮濕的角落,在蛇尾尾端的花紋消失前,幼小人類的聲音也跟著到達水缸邊。


「蛇!」


『呃?』


幼小人類衝過來一把抓住他的手奮力往後拉,卻沒想到他的體重不像外形看起來那麼重,兩個孩子頓時在地上滾作一團,撞得鼻青臉腫、四處雞飛狗跳。仍在屋裡的孝子聞聲開門看到的便是兩個孩子滾成一團大哭,同時想推開對方卻老抓不到要領,反而抱得更緊的模樣。


『你足重的!我快被你壓死啊啦!』


「那你就不要攬這麼緊啊!」


一口氣被幼小人類壓在腹肚間差點喘不過來,臉上還沾了好幾條人類的眼淚鼻涕,但他卻沒辦法趁幼小人類被孝子拉起來時趕快溜走。


孝子家養得小土狗朝著他叫得正歡。


沒被剛剛那一壓壓出來的眼淚,現在都要流出來了。


――他的殼呢?他的殼到底被媽祖婆變到叨位去了?


「福氣!惦惦!」


但孝子叫了兩聲,趕走小土狗後,又換幼小人類抽抽噎噎地哭個沒完。


「阿爸、有、有蛇啦!」


『蛇又按怎了?牠又沒咬你。』


才說完立刻被幼小人類瞪,他摸摸頭不明所以。


「那是飯匙倩耶!」


飯匙倩三個字好像有某種力量,他看見孝子臉色青了一下,抓住兩個孩子翻來覆去檢查過沒被蛇吻後才鬆開臉色,拍拍幼小人類的頭。


「下次小心一點,看到蛇就先跑。」


「我才不會那呢憨,」幼小人類揪住孝子的褲管,瞥了眼旁邊傻傻站著地田螺,「哪不是這個空仔看到蛇還不跑,我才不會靠近蛇咧。」


『我才不是空仔!』


「哪沒你是什麼?」


『我、我、我是田螺!』


奇怪的是,以往不管面對什麼種族,他總是有辦法高高挺起螺殼尖,理直氣壯地這麼回應;但是現在,面對幼小人類的問題他卻有一瞬間地退縮了。


――沒有田螺外形的田螺,還算是田螺嗎?


果然幼小人類大笑了。


「田螺田螺,姓田名螺,有一粒大頭害你頭纍纍。喂喂,同款攏叫螺,燒酒螺不會是你親戚吧?」


「不要黑白講話。」


孝子皺起眉頭,拍了下幼小人類的頭殼,抱歉地半蹲下來捏捏他的臉。


「阮家囝仔黑白講話,你不要放在心上。」


「但是爸!你不感覺奇怪嗎?田螺田螺地叫,咱莊內大家攏姓陳,也沒人號自己的囝叫田螺,陳田螺,聽起來就真奇怪。喂!你到底是誰?」


『陳、陳田螺……?』


「啊――這是囝仔黑白叫的,你不要跟囝仔認真。來,我帶你去田裡。這幾天沒去田裡,你一定悶壞了吧?」


雖然人類一直要他別介意,但洩氣、喪氣的感覺還是逮住他,讓他覺得自己人形的頭真如幼小人類說的那樣,又大又重,壓得他好難過。


――如果這時陣有殼就好了。


他望著地上的一片爛泥,屋旁龍眼樹葉落進爛泥地裡就再也飛不起來。


――他是不是也會像這些龍眼樹葉一樣,再也沒辦法變回去田螺呢?


『我不是陳田螺……』


「嗯,我知。」孝子拍拍他的頭頂,笑得很溫柔,「你是田螺、媽祖婆身邊的田螺大將軍,下凡來救苦救難的。」


「爸――?」幼小人類好像很難理解父親為什麼突然頭殼進水,這麼認真的跟個來路不明的孩子一起瘋;他推推父親的背,「阿爸,你不通因為自己的名叫做『進水』,被大家叫叫的就頭殼跟著進水啊……喔阿母――爸打我啦!」


說是打,但其實只是輕輕巴了幼小人類的頭一下。他看著幼小人類裝模作樣地捂著頭奔回屋裡找母親撒嬌,面前也半回頭看著自己孩子的人類忍笑不住,低罵一聲:「就會曉假鬼假怪、沒大沒小拿序大人的名字作怪。」


『我不懂……嗚。』


全身忽然失去力氣,他跌坐下來抱住頭,假裝自己還縮在殼裡,從前跟在媽祖婆身邊時根本就不用煩惱自己到底是什麼,看到他就知道是田螺、看到鳥就知道是牛背鷺還是麻雀;但為什麼麼一進來人類世界就再也不能這樣簡單清楚地分出他是什麼呢?


『名是啥?家是啥?囝仔是啥?我又是啥?』


「是……發生什麼事情嗎?」


『我不知啦!我問你,名字是啥?田螺、田螺,田螺就是我的名啊!就親像恁在叫媽祖婆同款,媽祖婆就是她的名,但是她卻問我「媽祖婆」咁真正是她的名嗎?我真正被恁給弄糊塗啊!我知影自己是田螺、我相信自己是田螺,但是我自己講的田螺卻和恁大家叫的田螺是不同款的物件!啊――氣死我啊!一件這呢簡單的事情為啥可以被恁弄得這麻煩啊!』


暴吼完後,還浸在憤怒情緒中的他沒發現,人類臉上的笑容有那麼幾秒的時間收了起來。


人類靜了一會,像在思索著什麼,沉默很久後卻只說一句話:「嗯,我叫做陳進水。」


『啊?』


他搓了搓小田螺的頭,席地坐下。


「我的名啊。我的名字叫作陳進水。」


『沒頭沒腦的到底在說啥啦!』


整件褲子沾滿泥巴,人類卻一點都不在意自己現在看起來只比豬仔乾淨一點點。他揪過小田螺的臉,嘿嘿笑道:「按呢講吧。我呢,是一個人類,就像你是田螺同款。但是這世界上人那多,田螺也那多,是要按怎才能用尚緊的速度,在比海水還多的人類內底找到我?於是,就產生了名字。」


『名字?』


「對,就是名字,為著區別、為著和別人不同,阮有了名字。這個名字和人類兩字是不同的:有這個名,阮才會知影是在叫自己、叫我,不是在叫和自己同款的、那呢多、那呢多的人。人類攏是同款的,但是因為有名字,所以阮就變作不同。」


他想了一陣,顛來倒去地把陳進水口中說的人類、我、名字、陳進水唸了很多次,卻洩氣地發現自己還是不懂這些字詞是差在哪裡。


陳進水倒是很好脾氣地搓搓他的臉。


「因為一個名字,就代表一個思念、一個期待。人會因為思念我,所以叫我的名;也因為會期待我,所以給這個名字有各種意義。」


想到什麼有趣東西似的,陳進水嘿嘿笑了。


「就親像阮爸母會叫我的名,是在眾多人中選擇了我,期待我會像浸潤稻田所有角落的水同款,慢慢地、溫潤地去進到所有稻苗的底部,成為稻苗成長、大漢的重要源頭。」


陳進水的聲音愈來愈低,目光放得很遠,遠得可以穿透高高的天,進去誰也不知道的那個地方。


他跟著人類的目光一起看過去,茫茫的高又澄澈的藍天上幾縷雲絲橫斜著,一點微風擺弄那些雲絲成狗、成貓、成各種各樣的形貌,最後被一群鷺鷥張翅擾亂成一球麻絮,團團綴在上空搖晃。


耳邊是陳進水柔和低緩的聲和風一起搔耳朵的癢,他縮起脖子,忽然想起媽祖婆的那蕊小紅花。


「而對自己爸母、長輩的名,那就是一種思念:思念怹的容貌、怹的行為、怹的風采,不管是正向的思念,抑是負面的咒詛,攏是名字的一部分。同款的,阮也會為著有人叫阮的名而有所回應,因為阮知影這是在思念阮,在茫茫人海中找到特別的阮所作出的,特別的思念。」


『特別的思念……』


有些什麼想法在心內慢慢浮現,未曉人間的小田螺捏捏拳頭,喃喃著想從句子裡把那模糊的心情抓住。


「嗯。」人類點點頭,笑著重複:「特別的思念。有期待、有思念、有回應,這才是名字真正的意義。所以不管你是叫啥名:田螺也好、陳田螺也好,攏只是一個發音而已;真正重要的,是在這個發音背後所有的情感,順著這個發音去回應、去期待、去思念。我想媽祖婆會問你『媽祖婆』咁是她的名的用意,是在這吧。」


說完,陳進水摸摸他的頭後站起來,伸伸懶腰,臉上又揚起他一貫地清淡笑容,很有力地喊了一聲。


「好!煩人的事情哪是想沒,就不要想啊!」


『咦咦?』


――這樣不對吧?想不通的事情,不是要想通了、找到答案才對嗎?


他錯愕地瞪著人類伸到他面前的那隻手,拉住他站起來的大大的手。


人類在笑,笑聲像是一陣雷從遠方滾過天邊,轟隆隆地在他心底留下非常深的印象。


「因為啊,這人世間有足多事情是耗費你整世人的生命也想不盡、想不透的。遇上時記著、放著,就算(勿會)記啊,但總有一天你會熊熊想到,然後發現自己不知不覺中,已經找到答案了――這啊,才是咱活在世間最大的樂趣和幸福。」


笑聲漸漸淡去,天邊的滾雷被家門前探出來的孩子手接走,套在指尖上搖晃;人類很滿足,微微側著頭,瞇起眼。


「有人會當思念、自己也被人思念,這就是幸福。」


――幸福、幸福。


『我也想要這種幸福。』


「一定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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